第75章 城西月老庙
转眼就到了八月初八,这是个极特殊的日子。三年前,这本该是安容跟周太尉之女大婚的日子。与三年前一样,还是一场声势浩大的瓢泼秋雨。
阿七无事,搬来一把木椅,看着屋檐下垂如瀑布的雨帘,再看看院子里的那块小菜圃。刻意让自己不去想从前的事儿,可还是忍不住自脑子里再回顾一遍旧事,心境一如当年,还是会感无奈与绝望,还有那种深深刻在骨子里的无能无力。
他从没问过安容当年之事,甚至连半点旁敲侧击的打听都没有,阿七只是不想给自己添堵。其实,他只要随便叫住府里的任何一个旧人,就可知晓当年的事,但阿七却并未这么干。
人生一世,糊涂难得,刨根究底究竟有什么好?倒不如自欺欺人,尚可觅一处安宁。
不一会儿,远远瞧见——安容与一仆人愈走愈近,仆人在旁,毕恭毕敬为主撑一把油纸伞,伞面不大,安容的左半边袖子湿了一块儿。两人走至屋前。
安容挥退仆人,一人站在门槛处紧紧望着阿七,凝视半晌,那张平凡无奇的脸上没有任何自己想看见的焦急情绪。终是无奈,安容进了屋子。
今天下朝后猛然来了这场大雨,乘轿回府的途中他满心期许——阿七也许就站在府门口四处张望,也许手里早早就备下了一把油纸伞……可府前,除了管家和一个仆人在着急忙慌左顾右盼,哪里有半点那个人的影子?
安容自顾褪下潮湿的官服,阿七维持一个姿势不变,自始至终没跟安容说一句话。安容本就不悦,此时更是愠怒,但他又没法跟阿七置气,只得冲着无辜桌椅茶具撒气。
“砰——”茶杯落地的碎片迸溅声。
阿七终于有了反应,转过头来看了看安容,再投眼过去,瞥几眼地上破碎的杯子。
“怎么这么不小心?”阿七随意一句。
“屋外有什么可看的?值得你看那么久?”安容嗔怒,话语里全是责备之气。
阿七抬头再看眼安容,站起身把木椅搬回原处,再说句,“也是,确实没什么好看的。”
安容伸手揉揉眉心,似乎疲惫至极。他们两人,一个进,一个退;一个如情窦初开,贪婪对方的柔意,一个却如龙钟老态,守着日子垂暮到死,再也不问及对方。如此这般,怎会不累?而且是两人都累。
“唉。”——安容又是一声自叹,这也是他最近说的最多的一个字。
“阿七,我头发湿了,过来给我擦擦头发。”两相尴尬,安容得以想出这么一个妙计。
阿七走了过去,拿起面盆架上的白汗巾,给安容擦擦湿了几绺的头发。几缕黑发凝成一股,阿七为之细细捻揉。那手置于头顶,温柔摩挲,安容这才顺了心,有种温心娘子在侧,天下幸事不过如此的感怀。
“好了,已经干了。”阿七哪里晓得,这短短功夫,安容想了这么多。
“你刚才在看什么?”安容柔声问道。
“雨好大……”
“你还知道雨大,也不拿把伞,去门口等着我。”些微的责意,安容只是想讨个安慰。
“你是老爷,府里为你撑伞的人多的是,不差我一个。”
安容怒急,“他们是谁?你又是谁?怎能一样!你还不清楚自己的身份吗!”
阿七笑了笑,反问道,“那你清楚今儿是什么日子吗?”
一针见血,直刺人心,安容面色顿时苍白难看,刚刚还能为自己埋怨几句,这会儿唯有沉默不语,眼神闪烁,心里无比的害怕。
“阿七……”许久,安容只能喊了声对方的名字。
阿七茫茫然地看着屋外,看得久了,也未曾看清前路在哪儿,“小容,三年前的雨也有这么大吧……记不太清了……”
这话教他如何回答?安容走到了阿七跟前,蹲下身去,把头枕在阿七腿上,模样眷念无比。耳边是哗哗之雨声,安容佯装安逸,不接下阿七方才的话。
“你三年前,为何没有娶周小姐?”心结憋心里,阿七最终还是问出了口。
安容抬头,目光灼灼直视阿七,许久才艰难吐出,“我以为你死了……”
只是短短六个字,阿七并不能从中知悉前因后果,可是看安容此刻的模样,他未必肯说,自己也就没再问下去。
那日雨天,雨珠嘀嗒缠绵,二人在屋里从早上一直到晚上,再未说过一句话。安容伏案翻看了一整天的书,阿七则是看了一整天的雨。偶尔两人目光衔接,都是安容,慌张别开眼。
几天后,阿七难得去了安府的最东面,也是他曾经和安容住过的地方。这里已荒草丛生,久无人迹,门上还悬了把铁锁,上面早已锈迹斑斑。
阿七点破窗棂纸,从一小洞眼往里窥视一番,屋子倒还是原先的屋子,只是里面几乎空无一物,别说那些摆饰小件儿了,就连那枕眠的床榻竟也不见了。疑惑在心,阿七若有所思离开了东面。
想了一路,只勉强得出一论——大概是他当年要娶妻,便一并把自己的东西都扔了吧。饶是知道安容这样做,有他的思量,阿七还是实实在在又为此难过了一阵。安府这么大,连容他小小一屋的地方都没有了吗?
夜里二人同卧一床,安容像变戏法似的,掏出两条红绳,什么都没说,直接给阿七系上了一根,并打成死结,然后举着手里的另一根,“帮我也系上。”
“这是什么?”阿七一面系,一面不解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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