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我觉得好些权谋争斗都离我很远,但如果能早些像现在这样静下心来细细思虑,便会悟出既已身在此局,所谓的置身事外都是自欺欺人,没有人会真得把我当成局外人而轻易放过。既然这样,做出一副清高样又有什么意思,平白让人得了便宜又看轻了自己。
从前姜氏一无所有时尚且能从微末中崛起,现在我所拥有的虽然不尽如人意,但比当初他们的境域好了不少,我不相信,我沈孝钰就是天生愚钝,用了心思也斗不过他们。
嬿好鬼鬼祟祟地避开人踱到我跟前,悄声说:“姑娘,过几日就是立储大典,奴婢偷偷去勤然殿看看皇长子,给他带些换洗衣物,再给勤然殿的宫女塞些银两,让她们用心照顾皇长子。”
我被她说得有些心动,但也只是动了动,便断然拒绝:“立储在即,皇长子又是刚被送入勤然殿,宫里多少双眼睛盯着我,若是这个时候做这些小动作被人抓了把柄去,那不是其取其辱吗?”
嬿好语噎,沉默了半天才低声说:“还是姑娘想得周到,是嬿好愚笨了。”
我看着她垂眉敛目的样子,拍了拍她的手,轻柔道:“你也是好心,也唯有你能与我一样深切地挂念着润儿,旁人安慰些什么,不过表面文章,他们怎能体会一个做母亲的心。”
嬿好怔怔地抬头看我,犹豫着说:“姑娘,你好像跟从前有些不一样了……”
我抚着额头轻微地笑了笑:“从前的我有父母,有兄弟,即便外间风吹雨打,可总有人护着我,不让我受委屈。现在呢,我还剩下什么,连一个襁褓中的孩子都留不住,人人都说我是中宫皇后,出身吴越沈氏,乃名门望族之后,又有凤命在身,占尽了天时地利人和。可到头来我落到了什么,我全家被杀却连凶手都揪不出来,我兄长被人逼着深入险境至今不归,我的孩子连留在我身边都是奢望。人间的辛酸悲苦全都尝了个遍,可不是只有守着这高高在上的凤座来安慰自己了吗?”
面前的嬿好悲伤得几乎落泪,我摸了摸她颊边红透的胭脂,唇边的那抹笑意又提起了几分:“嬿好,你不许哭,哭是没有用的。这些天我想了很多,从前我们多傻,觉得自己不去害别人,别人就不会找上门来害我们。可我占了人家日思夜想的东西,人家怎会轻易放过我。该算计的时候不去算计,反被人算计了,再去哭,又有什么用?”
嬿好红着眼圈强忍着不落泪,身体却不住地抽抽搭搭,咬紧了牙关点头,哽咽着说:“我都听姑娘的,只要能为沈家报仇,嬿好什么都敢做。”
“那么你就先为我做一件事吧。”我低下头思忖片刻,站起身来环顾了下正殿陈设,慢吟吟说道:“今日下午吴越沈氏的那位叔父要来昭阳殿拜谒,你寻个名目将那些摸不清底细的宫女都支派到别处去,离正殿远远的,但不要太刻意,让人察觉出什么。”
嬿好忙点头应下,我坐回缠枝绣榻上,抿了一口茶,对她道:“你去忙吧,把孟姑叫进来。”
自那日景润被带走后,孟姑就像是刻意躲着我了,极少在我跟前露面。我开始还觉得诧异,但稍稍动心思一想,就明白了几分。那日昭阳殿上下没一点声响,只几个照顾景润的宫女乳母悄悄收拾了行李要往勤然殿搬,多半是孟姑在其中斡旋,不让声张。而这般行事作风一看就是出自萧衍,她大概是看我因为润儿伤心,不敢到我跟前晃悠了吧。
孟姑今日穿了一身浅褐色乌枝襦裙,发髻簪于脑后,将自己打扮得老气横秋的。其实她才三十多岁,长得眉目端庄,完全没必要将自己打扮成这个模样。我瞅着她裙子上的斜枝,叹了口气:“孟姑,待会儿从本宫这走了你就去昭阳殿库房里寻几批鲜亮些的绸缎,送到司制那里,让她们给你做几身衣裳。”
孟姑一愣,缓慢揖礼的动作僵滞了片刻,抬头看我,仿佛没料到我会这样说。木讷了半晌,才道:“奴婢这样打扮惯了,娘娘厚恩,实在不敢领受。”
我将手搭在桌上的晶玉瓶,看着她谨小慎微的模样,从前觉得很不以为然,现在才领悟出来,萧衍看中的人怎会是呆傻胆小的,不过是太有分寸又会藏拙,轻易不会落入人眼中,但到了关键时候又能起了重大作用的。
和缓一笑:“你是昭阳殿的掌事姑姑,你的穿戴打扮也代表着昭阳殿的脸面,这般素净让人还以为本宫失势了呢。”我故意将话说得轻快,目光一眨不眨地紧盯着她的反应,她一脸惶恐忙跪地道:“娘娘正当盛宠,怎么能说这样不吉利的话。奴婢遵命就是。”
那褐色的绸缎襦裙铺陈在青石板上,蒙了些许灰尘,将颜色衬得更乌败,我撑起额头,无奈地说:“你且起来坐着说话吧,没有本宫的命令不准站,也不准跪。”
她战战兢兢地站起来,坐在我对面的檀金木四菱凳上。
我思忖了片刻,换了副严肃神情说:“孟姑,其实算起来你跟在本宫身边的时间也不算短了,如今你又是昭阳殿主事,本宫有话也该对你坦诚,却不知你愿不愿与本宫推心置腹。”
孟姑忙点头:“娘娘有话尽管问,奴婢知无不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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