着郑清游,上下看了好几遍。
“你胸牌呢?”
“上班不带胸牌扣五十块,丢了的话赶快去补。”
郑清游条件反射伸手进口袋翻找,动作突然顿住——
他妈的。杜霖把他工卡带走了。
这晚拖到十一点才下班,公交已经停运,幸好住得比较近,可以走路回去。路口有一家银行,郑清游把银行卡插进atm机,读出那方小小荧屏上显示的数字。
三千二百元。
十分寒酸,还不及杜大少一顿晚饭钱。
然而这是他的全副身家。下学期学费存在另一个户头,半点也不能动用,等到开学,生活费依旧要靠打工。郑清游自小聪颖过人,只是如今被生存逼到如此境地,再多心思,也只能用来在钱之一字上打转了。
他倚着玻璃门滑下去。
真想在这里一觉睡到天亮,什么也不顾。
3-
高中时读过一句诗:问我清游何日最,木樨风外等秋潮。
郑清游名字就来源于此,他爷爷在大学教语文,长孙出生时亲自挑字。
父亲中产家庭出身,大学中途退学创业。赶上好时候,不费多大力气挖到第一桶金,随后是第二桶,第三桶……生意逐渐做大,无可避免地,抢去别人风头,不想被人吞掉,只能依附更大势力。
有人管这叫做站队,郑家运气不好,站错了地方。几年前高层有大动作,本市市长落马,大鱼背后带出一串小虾米,郑家首当其冲;那时郑清游尚在英国求学,听到风声,赶着要回国,继母在电话里镇定地对他讲:“你不要回来。机票贵得很,况且你回来也帮不了你爸爸……”
电话想必有人监听,那句“机票贵得很”令郑清游瞬间明白事情已无可挽回,心底一片冰凉。
许多事情,外人看着是场戏;人在戏中,才知道究竟是何滋味。郑父因行贿诈骗非法集资等罪名被带走,郑家一夜之间自云端掉落,成为脚底泥,任人践踏。
那甚至还不是结束。几个月后传来消息,父亲因心脏病突发死于狱中,差不多同样时候,同父异母的妹妹查出慢性白血病。病人需依靠大把药片维生,其中有种进口药,产自瑞士,吃一个月要两万多元人民币。继母无法,找到郑清游,跪下来求他——郑家家底让人搜刮殆尽,好歹遗下三处房产,全在郑清游名下。
于是郑清游卖了他原本的家,一栋三层别墅。
金陵玉殿莺啼晓,秦淮水榭花开早。大厦将倾的命运究竟是什么,他活到二十岁上,终于看清。
晚上郑清游躺在床上,抱一本厚厚明清宫廷家具画册,颇心不在焉地翻看。他心神不定,隔几页总要停下来出一会神,最后索性合上书,扔在一边。
一盏小灯在房间角落亮着,暖暖的黄。
他又拿杜霖留下的名片出来看。
这大约是张私人名片,只在一面以端正字体印姓名及手机号码,设计简约,没有头衔,一点点多余装饰也无。几天里这张卡片无数次搅乱郑清游思绪。统共两个方块字加十一位阿拉伯数字,看到后来,他闭上眼睛也背得出。
他回忆起第一次见面时,那人全身上下笼罩阴骘气息,举手投足间不动声色却隐隐威压,只有笑起来的时候,像一块终于融化的冰。
第二次见面……不加掩饰的挑衅眼神,温文尔雅面具层层撕下,捕食者与被捕食者间的对视。每个表情都成竹在胸,“抓到你了”,他无声地说。
郑清游从床的一头滚到另一头,叹了口气。
他小心翼翼摘下腕表,搁在床头柜上,熄了灯。
过了三天他还是没有打电话给杜霖。餐厅生意愈发好了,有位美食专栏作家来过一次,赞不绝口,回去写了稿子发在杂志上,食客顿时慕名云集。郑清游每天晚上忙得脚不沾地,回到公寓像团烂泥糊在床上,连手指都不肯动一动,那张名片也被他抛到九霄云外。
他没去找杜霖,杜霖却找上他。打电话捏准时间,正好比餐厅打烊晚十分钟,其时郑清游正在车站等公交,他看着手机,像挨了一闷棍。
他接起电话。杜霖的声音像从另一个次元传来,缥缈遥远:“还没想好?”
郑清游嗓子如同塞进一团棉花,干涩艰难地开口:“杜先生,还有一个月我就要回法国,您的好意我心领,但我不可能放弃学业……”
杜霖直截了当打断他。“郑清游,”他语调很稳,声音很平,但郑清游听得出他不耐烦,“你很聪明,也很谨慎,我欣赏你,各种意义上的欣赏——我知道你有苦衷,或者也有难处,不过这些我们都可以谈,不是问题。你明天有时间吗?”
“恐怕不行。我很忙。”郑清游语速不知不觉变快,“除了餐厅的工作,空余时间我还有两份家教,杜先生您看我真的抽不出空——”
“那晚上不要去餐厅了,”杜霖的语调,非常奇异地,又温和了下来。“我帮你向经理请假。城里有一家很好的日本菜,酒和刺身都地道。我前几天就打电话预定了位子。你喜欢日本菜吗?”
郑清游一时讲不出话。
他可以拒绝杜霖,一百个理由也想得出,但他难以拒绝那家“很好的日本菜”。那家藏在曲折街巷里的小馆子,开了十年有余,老板是一对日本夫妇,来自北海道。所有海鲜自日本和挪威空运,招牌刺身限量供应,位子抢手到天怒人怨。曾经他每个夏天都至少去吃两次。
杜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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