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群皇子在雪中玩闹。
我听他平淡地说,当时他在屋檐下,遥遥望见,漫天雪中景卫邑将皇子们一一抱起攀折开满花的梅枝,他忽然明白,祖父所说,柳氏与怀王并非一路人乃是何意,当时的情景好像一幅画一样,可他注定只是那个赏画的人。
人生有些道理,悟到时只在一瞬间。
柳桐倚放下茶盏:“做赏画之人,更适合我。”
于是从那时候起,他就只是远远地观看。
身在局外能看到很清很多画中人看不到的东西。
譬如他的喜好,譬如他的习惯,譬如那个一直在他身边的,他真心喜欢的,适合他的人是谁。
我的牙有些发酸,我皱眉道:“于是你就告诉他他真心喜欢的是云毓?”我突然觉得他后脑处冒出了一个光圈。
“你是不是觉得这样做,你特别高尚,特别善解人意,好像踩了云彩,马上要飞天了?“
柳桐倚道:“他喜欢的并不是我,就算会错一时将来依然会醒过来,那时候大家都麻烦。我其实不想自己吃亏。”他笑一笑,“我实际算个自私怕麻烦的人。”
我无语地摸了块点心塞进嘴里,再灌了口茶:“那你现在救了他,不算旁观了吧。”
柳桐倚道:“只是画布可能折了,由我这个看的人把它铺平而已。我也不想我之后看都没得看。”
我彻底无话可说,觉得他后脑的光圈亮的闪眼睛。
“算了,你看的也累,不如我喜欢你,你来喜欢我,两情相悦,更干脆。”
我咬着藕粉云酥真心实意地建议:“我现在就干掉景卫邑,你我来个新的开始!”
柳桐倚的脸色蓦然变了,我大笑起来:“骗你的,既然你告诉了我真话,我也告诉你怎么驱我这个鬼的方法。”
我站起身,掸掸衣衫:“你去找些桃木枝和黄酒一起煮,然后让景卫邑喝下去,我就呆不住了。桃木是驱鬼的,所以对景卫邑无损害。”
柳桐倚皱眉:“可是你……”
我道:“唉,就是再出去做个孤魂野鬼罢了,你要是感谢我,就多给我烧点纸钱,做点功德,说不定我就能去地府了。不过,你问了我这句话,我已很满足了。”
我走到院中,四处看了一下,当年我一直很想来江南,未曾想到了江南,最终也只看到了两个院子。
柳桐倚仍立在廊下,我道:“你快些去找罢,今晚太阳落山前让我喝下去,不然要等到明日了。”我转过身,“我在隔壁院中等你。”
下午,柳桐倚依约来了,我眯眼看看他手中拿的酒和桃枝,又看了看天,时辰尚早,离黄昏还有些时候。
我拎了小铜炉和小锅给柳桐倚熬酒,袖手在一旁看。
黄酒斟入锅中,酒气四散开来,我上前抱住柳桐倚,又亲了一下。
他的神情变了变,我松开他:“没什么,我只是还有些不甘心,等下就亲不到了。”
柳桐倚轻声问我:“你当日究竟发生了何事?”
我在台阶上坐下:“我能走不就行了,你何必问太多?”
柳桐倚道:“既然你都要走了,又何妨告诉我?”
我向他笑笑,还是没说。
浸着桃枝的酒已煮到了时辰,我走到近前,把它端起,斟到碗中。
酒映着霞光也有了晚霞的颜色,我从袖子里掏出一卷纸递给柳桐倚,我盯着柳桐倚打开,问道:“如何?我的画比景卫邑强多了罢。”
这张是我揣摩着今天柳桐倚的话所画的雪景图,是他年少时站在廊下,看雪中景卫邑与皇子们折梅时的情形。
我没有见过年少的柳桐倚是什么模样,只是凭猜测而画,但我觉得,我一定比景卫邑画的像了许多。
“你当他人在画中,也必然有人当你在画中。”
我只是想拿这张画,和柳桐倚说这句话。
我握住他衣袖:“然思,你知道我为什么愿意走么,因为你和我说那些话的时候,我真的喜欢你了,真的。”
落日的光斜射过来,一时间,我花了眼,竟然好像他也有些喜欢我了。
我松开他的衣袖:“算了,本来想最后看看能不能哄你心软,不过做鬼也要信守承诺。”
我端起酒碗,一饮而尽,再指指他手中的画纸:“落款那里,是我的小名。”
身体渐渐有些飘忽,我好不容易积攒起来的鬼气在一点点消散。
我躺到凉榻上,柳桐倚一把揪住我的袖口:“你……”
柳桐倚,其实你猜我是谁,猜错了。
你再精明,也不可能猜对。
我打了个呵欠:“嗯,子漱两字是朕的小名。”
“朕名景洬,朕本应在宗庙中享受香火。”
“你本应该称呼朕为太宗皇帝”
“坐江山入宗庙者,是朕的胞弟景湲。”
“你先祖柳矜与朕的母后觉得朕偏好书画,不适合为帝,故而用晋王取而代之,以陈王世子之名将朕囚于石牢内。”
我与景湲本是双生兄弟,因我早生他片刻,占了便宜,所以我做了太子。
我原本就无意做太子,景湲武艺好,善骑射,喜好研读兵法,与父皇十分相像。我曾数次向父皇提出,将太子之位让给景湲。
我是真心,景湲却当我防备他。坚决垦辞。
那时柳太傅,母后也都在父皇面前说,须立长子为太子,好做后世表率。
可父皇刚驾崩,我登基当晚,母后与太傅便着人将我迷晕,待我醒来后,已在石牢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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