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山林里,碧瓦飞甍,兽头角印,陆岐第一次步入这座皇家行宫,便生了留恋。
他由宫人领着走往深处,移步换景,一般孩子都会为看着这暗香浮廊的景致而兴奋不易,毕竟这样的景致只有在江南可见,在扶风那样的地界可见不着。
不,也见得。
在现今的圣上还是秦国公,居于扶风时,他府上西北角,有一处园子,名作“云栖”。那园子,便和这处的景致如出一辙,同是迴廊横桥,同是浮光窗后的一片杏林……唯一的区别当是这主馆的名,云栖的主馆,听爹说,是叫居衡;而这处,陆岐扬首看匾,却听身旁羡之念道:“平山?”
“平山,平山,平……”陆岐终究没把那个“之”字说出来,“平之”这二字他知道不当说。这是他爹谢无陵的字,爹的友人平日来庭中尝茶时都更爱称唤他平之。
只是这个人,在宫里是个禁忌,他养在圣上身侧,更是在爹去后第二日便被宦官告知,他爹的名讳,不应当在那深宫里再提起,连史官载入史册的判词里,都给他爹批了“佞”字,但他知道他爹不是那一笔所写下的人。
五年了,他噤声了五年。他对谢无陵的崇拜,对谢无陵的喜爱,都在这些时日里愈演愈烈。
直到到了这行宫,看着这般布局,旁人不知,他和羡之却都心知肚明,那“云栖”园子的格局摆设,乃至一花一木一岫石,都是他爹谢无陵着人做的。那园子,是他送给羡之最后的礼物。
如今在这深山里,见得同一处园子,他如何能不思念故去之人,子生父死,这五年,他连自己的生日都不得安生,他愧,他疚,如是他那年不进宫,或许他的爹今时还安在。至于那为他行了生辰宴会,又赐他爵位赏他封地的人,起初还会陪他入眠,像他爹一般守在他身边,后来就不了。
每夜他都想着他爹,醒来只有个睡于帐外的小宦官。第二年他也想了法子想去见见他爹,最后却只得到了无冢可供他奉果。
哪是什么无冢,他在宫里跟着羡之受教于太傅,终知晓,如他爹那般的佞臣,不当有冢,草席裹尸已是厚恩。
这话连羡之都信了,只陆岐不信,他爹曾戏言过,说是自己有千条性命,旁人取不得。便就是别人说他去了,他也会守在他的岐儿身边。
至今,他也深信不疑。
风传花信,雨濯春尘。
这日雨后初霁,羡之同婢女寻鹿去了,这院中只得陆岐一人。
他爹谢无陵爱往花深处摆一方榻,假寐于榻上,一躺就是半天。他幼时好奇,爱往他爹怀里窝着,现在他也爱摆一方榻在花深处,这被花环着,就像被他爹环着一般。
他仰躺于席上,从怀里拿出一张笺,笺上写着“昭行”二字。他将小笺置于眼前看了一番,又收回怀中。这是他爹留给他的最后,是陛下身边那个宦官偷偷塞给他的。
他让小婢拿来一幅画卷抱于怀中,合眼小憩。
不知睡了多久,他只觉得有人来取他怀中的画卷,他知婢子是没这胆子的,羡之历来知道他怀中物,不会来碰。
他睁开睡眼,朦胧间,看得来人一身玄袍,束玉冠,眉微撇,肃穆然。
他立马翻身下了榻,躬身问礼道:“陛下。”
“岐儿,怀里之物,不若让寡人品品?”
陆岐将画卷藏于身后,沉声道:“陆岐只得这一物,画里有瑕,可能不入陛下眼,若陛下真看了,可否完好还予陆岐?”
“既是瑕物,还这般宝贝?”
“是。”
“那寡人应你,你还怕寡人抢了你的不成?”玄袍人轻笑二三,不以为意。
陆歧听见应声,才低首,双手将画捧过顶。宦官从他手中接过,才将画展开于众人眼前。
画中一轮月高悬于空,一清秀男子鬓角簪了枝杏花,倚于一株老树下,一地红琼,一席碧衫,一手举盏,一手拈花瓣。本当是一幅极美之景,fēng_liú郞,拈花带笑,只那画中人眼下沾了一墨须,画意毁了。
周遭人都知道这画上的人是谁,却都低首不敢言。
而那观画的玄袍人,却踉跄了两步。他将在那画中人的容貌上徘徊了半晌。
“这画,有瑕了,可卖不起价了。”
“是吗?”陆岐进两步,指着画下落款道,“家父说,这画在他那处值万金。说来……”
他还想继续说下去,却看见玄袍人身侧的宦官同他摇首。
如是在重阙里,他必噤声,只是在这行宫,旁侧就是纸条上所写的昭行寺,他心心念念的地方,他必要去那处。
不然他今日不必将那画故意抱在怀中假寐,也不必拿出他爹留给他的最后来押一次机会。
他不为所动地继续道:“说来,不知这位从山先生,陛下可识得?”
玄袍人掩在袖下的手拳了起来,他仍不改面色道:“识得。你寻他做何?”
“不做何,只是问问罢了。”
“从山,即寡人,赵祚。”赵祚落座于陆岐那榻旁的石凳,像是看透了陆岐的把戏般,挑眉又道,“你有何求?”
“岐儿求出行宫一日。”
“用这幅画,只求一日?”
“用这幅画,只求从山叔叔和岐儿共处一日。”
赵祚眉头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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