乍看之下,魏若草似乎比魏小渺幸运,可魏若草在十四岁那年,一样逃不过净身命运,同样一刀子剔除生育能力,只为留住最美好的天籁之音。
白霾的天空下,羽绒般的细雪犹自摇曳飘落,与那年同样的雪,人却已有不同,魏小渺走在当年曾走过的小径,穿过一道又一道的门,弯弯绕绕,如一头兽的九转回肠,这吃人的地方倒还没真吃了他。
或许,只是在慢慢消化着他,而他却不自觉罢了。
严格说来,魏小渺在宫中的生活并不特别艰辛,没有外人想像当阉奴的种种磨难,和别人比起来算是顺遂的,干爹对他寄予厚望,带在身边严格教导,他性子虽然乖顺安静,可心思伶俐聪慧,十分玲珑,更难得的是心眼踏实,手脚勤快,不像别的小子净爱偷懒打马虎。
十岁时,被选为三皇子的随读常侍,往后长大了便是三皇子的心腹内臣,也是个上台面的人物。
魏小渺不负干爹期待,颇受三皇子宠信,三皇子于十六岁继承皇位时,果然拔擢他为正四品,除了仍是皇帝的贴身侍官,皇帝亦授予司礼监秉笔太监的职位,渐渐委以大任。
皇帝登基一年后,太上皇与皇太后携手离京,云游四海,一并带走大总管跟着侍候,魏小渺先是调升为副总管,两年后再顺理成章接任大总管之位,皇帝封他内官最高品级的从三品,未及弱冠即成为皇宫内监中的最高权力者。此外,偶尔会兼任皇帝亲授的外臣之职,替皇帝处办事务,其他官员见了大多敬他一声魏大人,而不喊他公公。
干爹见一手拉拔的孩子荣登高位,引以为豪,动了贪念,欲从他身上求取荣华富贵而犯了事,魏小渺顾念父子师徒情谊,恳求皇帝法外开恩,帝心宽宏且对魏小渺多宠,便只抄没家财逐出宫外。
魏小渺亲自送干爹出宫,录入宫廷教坊的魏若草也来送行,两人赠以纹银百两与值钱物什若干,用以偿还收养与培育的恩情。
宫门口,二人齐膝而跪,磕头告别:“干爹保重。”
干爹回头眺望朱红宫门久久,方长长一叹,扶起几个义子中最有出息、也最有情义的两个孩子,其他人为了不被牵连,早与他断绝关系视为陌路。唉,人情冷暖,世态炎凉,莫过如此罢了。
干爹对魏小渺语重心长道:“君心难测,好自为之。”
再拍拍魏若草的手背说:“干爹听过,你的声音极好,送你去教坊学音果然是对的。”
父子三人无多话别,倒也无离情依依,能走出权力斗争最厉害的地方未偿不是好事,枉死于此的冤魂还能不多么。
大半生耗在宫中的老人孑然孤身而去,秋风满袖,华发扶摇,萧瑟中透出几分看透世情的洒脱。
此一别离,想是相见无期,魏小渺抑不住眼眶微红,目送苍老寂寥的背影渐行渐远,干爹虽对他的教导极严厉,没让他少吃苦头,然而待他却也是好的,是他的家人。
魏若草开口,空灵动人的歌声悠悠清扬,哀婉萦回,如泣如诉,一如踏入宫中那日的嘤咛宛转——
祖席离歌,长亭别宴,香尘已隔犹回面。
居人匹马映林嘶,行人去掉依波转。
画阁魂消,高楼目断,斜阳只送平波远。
无穷无尽是离愁,天涯地角寻思遍。(宋/晏殊)
望向教坊的方向,彷佛能听到当年的歌声从遥远的地方传来,幽幽嫋嫋地与雪花一起飘零,落了一地茫茫的白。
魏若草后来不叫魏若草了,掌理音律与宫廷教坊的大王爷改了他的名字叫清歌,被皇帝赏喻为“空谷绝音”的当世第一歌伶,如今美好的音声只愿为大王爷一人而唱,连皇帝想听都得大王爷点头同意了,清歌才会开嗓献唱。
唉,今儿个怎么老想起往事呢?
魏小渺无声轻叹,拂去身上的落雪,领着两个常随太监进入藏宝库,仔细挑选皇帝要给七王爷的赏赐。
皇宫的收藏自是奇珍异宝数之不尽,放眼琳琅满目,每一件皆慎重的收纳保存,编载录册。
“这座红玉珊瑚是东海礼供,因形似龙腾攀云,乃祥瑞之物,便送进宫来。”尚宝监总管太监跟随在旁,殷勤介绍魏小渺多看几眼的宝物。“这对青瓷细颈双鹅瓶是仰德官的岁纳,这金丝镶玉战甲是太上皇在位时嘱匠师打造,本要赏给护国大将军,大将军自言德浅功薄受之有愧,太上皇不为难他,改赐其他恩典。”
魏小渺抬手轻抚战甲,玉石坚硬冰冷,触之却细腻光滑,心想若穿在七王爷身上,将是如何的耀眼夺目,益加威凛慑人,十分适合他,于是让人取了丝绸小心仔细的包覆。
一年多前,他也曾在这里挑选皇帝要赏赐给七王爷的生辰礼,并要他亲自送去王府。
当时皇帝还说,小渺,送完礼后不需急着回宫,你代朕陪七弟喝一杯生辰酒。
他陪七王爷不只喝一杯,抵不住半迫半劝的喝了好几杯后,带着迷蒙醉意留宿王府,彻夜未回宫。
皇帝真正要送的礼是什么,聪慧如魏小渺怎么会不明白——是他。
他被当成一项礼物,送给七王爷一个夜晚,他完全不想回忆那夜的事,他甚至相信那一夜根本不存在,连梦都不是。
三天后,七王爷自请远赴楚南,夙守南疆。
皇帝果断的允了,立地册封他为楚南王,将楚南做为领地给了他,成为唯一一个离京远赴封地的亲王。
此事在朝野掀起了一阵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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