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口的黑影飘然落地,放下帐子的手顿了顿,帐勾与床柱碰撞出突兀的一响。
“有人出钱买薛子赫一颗人头,无关之人还请行个方便。”
不用细问,定是他众多仇家中的一个或几个,拿银子办事之人时机选得极准,此时的薛大爷别说反抗,下床的力气都无。前有薄云天,后有不知名雇凶杀人者,如无结伴而行,他们早已各死一次。
见她一动不动,黑影道:“姑娘是姓薛的什么人。”
“扯不上关系的人。”
“既然如此----”
“巧的很,今天一天我们连续被人追杀两次,第一次他没掉头就走,第二次我也不能坐视不理。”她很为自己的迂腐不好意思:“虽然此时卧病在床,丢下不管也没人知道……可是忘恩负义的神功我尚未练就。”
“那就麻烦些了。”黑影语气中有那么一丝蛋蛋的忧伤。
帐中的人双目紧闭,仿佛八辈子没睡这么实在了,哪怕立时就有性命之虞也打不破的深沉,对周遭变故一无所知有时是一种幸福。
她几步来到窗前,刚要开口,墙上分明多了一个侧影,长而扁,浅浅的,突如其来的声音也是浅浅的:“贺老二,你趁夜偷袭没什么,飞檐走壁不把招子放亮点,老子在屋顶眼睁睁看你摸进来,再不吱声这出戏演完就没我什么事儿啦。”
黑影周身一震,回头看着自己方才跃过的窗台,神色突然变得诡异。
任适秋趁机后退,这臃肿的身形与墙上的影子反差太过明显,简直不能相信出自同一个人,此人方头大耳,鼻高唇厚,没有一个地方生得秀气,模样虽然陌生,似乎大有来头,是敌是友暂且观望。
“还不滚。”
“前辈,我这样回去……”
“这样回去虽无法交代,回不去也就不用交代了。”
黑影迟疑片刻,一个闪身,含恨窜了出去。
“不速之客滚蛋,老子也该还人清静。”这么说好像自己不是不速之客似的,汉子声如洪钟,连声大笑:“薛子赫也有今天,老子可欢喜啦,你这小姑娘也不错,讲义气,下次跟你喝酒!”
任适秋目不转睛地盯着对方,突然扯到喝酒,脑筋没转过来,眼前的人已经大大方方地推开门走了,木质楼梯发出咚咚的声响。
薛子赫第二天醒得很早。
昏睡一夜,仿佛彻底恢复了,整个人容光焕发,嘴角挂着绝无仅有的微笑,说脱胎换骨都不夸张。她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下床梳洗:“有人说你壮得像头牛么?”
“一般的伤也就是睡一觉。”他语调平缓,绝无炫耀之意,又问昨晚没发生什么吧。
她默默咽下口中的烧饼,不紧不慢地吃完早饭,将昨夜目睹的奇人异事一五一十地转告,末了着重描述了方脸大汉的样貌,想在薛子赫脸上找出蛛丝马迹,无奈对方淡淡地点了点头:“辛苦你了……”
“那人似乎是你旧识。”她紧追不舍。
“屋子塌了,老鼠蟑螂什么的都要爬出来。有人杀我,自然有人拉拢,没什么稀奇。”
“此时有意拉拢你的便是与整个江湖为敌,实力必须够硬。”
他拿起桌上的烧饼啃着,不置一词。
“既然不想搭理,就明确些罢,人家派人日夜保护,时日一长一本厚厚的人情帐,一时半会儿还不了,有生之年就得身不由己地报答恩情。”忽然觉得自己有点啰嗦,别人私事操哪门子的心,回自己房间补眠去。
学习薛大爷美美睡上一觉,睁开眼睛日头已然偏西,淡橘的夕阳斜照在棉被上,难得的宁静时光,哪怕只有一瞬。咚咚咚,真只一瞬?她颇恼火地开了门,迎上他神采奕奕的一张脸:“贵干?”
“言出必行。”示意她移步。
那是个玩笑,上午问如何感谢昨夜照顾之恩,她说设宴款待,不过随便一扯。半信半疑地来到大堂,一桌酒席摆得整整齐齐,当中赫然是只红彤彤的烤乳猪。
这厮骨子里是个体贴人,她不愿承认自己略微感动,轻声笑道:“早知有这一出,必先斋戒沐焚焚香祷告一番。”
他今天的心情真是绝佳,这样明显的嘲讽也没皱一下眉,小二取来酒坛,上好的桃花酒,尚未开封酒香隐隐,泥封一拍,整个客栈弥漫醉人的沉香。
开了一坛,又要一坛,酒气几乎把硬邦邦的桌椅板凳灌醉。
两个人无论如何也喝不了这许多,此举必有深意,她懒得问,先为自己盛碗开胃汤,汤勺尚未放下,一个中气十足的声音:“要死了要死了,姓薛的不厚道,小姑娘也不管管,害得老子管他三七二十一,差事不顾了,进来先喝三大碗解馋再说!”
恰似一阵大风扑面而来,定睛一看,正是昨晚的壮汉,嘴里不住嘟囔什么,受了莫大委屈一般。既然方才淡定了,继续淡定不失为一种很好的选择,她顺手拿起勺子,也为不速之客盛了一碗。
“前辈别来无恙乎,昨晚不曾起身拜见,望勿见怪。”薛子赫笑吟吟地。
“冲这两坛酒,不和你一般见识。”壮汉哼哼几声,仰脖痛饮几口,心满意足地晃着脑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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