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名的悲凉酸涩涨满胸膛,周身气力被渐渐抽离。原来到最后,终归还是徒劳。他从不惧死亡牺牲,只是在离成功最近的地方骤然倒下,他却是心有不甘。
恍惚间,身前突然照下一方阴影,茫然抬头,青须环颌,眸色深沉,原是言怀安。
“记住,路是你自己选的,就算刀斧加身也要硬扛着走下去。”
突如其来的转变叫言澈和林鸾有些错愕,怔怔看向言怀安。他却只做不知,提刀绕过二人身边径直向后走去:“走吧,这里的事有我,而外头的那些,就要靠你们自己了。”
夜风凛凛,衣袖翩翩,衬得他如踏月踩云一般从容坚定。
言澈如梦初醒,强压住心头不断涌上的热潮,朝他再次叩首:“孩儿谨记父亲教诲!”
☆、楚歌环
秋末冬初的阳光懒懒耷拉在道旁光秃的枝丫上,瞧着虽冷清了些,可比起盛夏要来得更加平易近人,叫人心里头舒坦。
节气变换,忽冷忽热,最是容易发病,着寒的人忧愁,医馆药铺的大夫却乐开了花,双眼直勾勾盯着外头排长队的病人,仿佛见到了一摞摞小金鱼儿,就差把脸贴上去。
东街仁安堂作为京城中数一数二的大药房便是这一典型。内里七八十个药柜一字排开,十几位抓药的伙计眼下都手不离杆秤,忙得不可开交。嘈杂声伴着浓郁药香,反倒叫人有些恹恹困倦。
一瘦小少年郎好不容易从店内挤出来,扶正头顶上的斗笠,将罩下的黑纱整理妥当,左右张望了会儿,见无人注意这次松下口气,兀自走到树下等人。
午时刚过,还未到东街最热闹的时候,就连杂耍的艺人也不见一个。十字叉路口边上,几个赶大车的糙汉凑到一块,仰躺在车板上歇晌。
“嘿嘿嘿,都听说了吗?”车轱辘噔噔转来,一身着棉坎肩的小伙拉着车朝这头跑来,脸上满是兴奋,“昨儿有人逃狱啦!逃的呀,还是那大名鼎鼎的诏狱!”
原本蔫头蔫脑的几人瞬间坐直,像是饿狗瞧见肉骨头,摇晃着尾巴就扑了上去,就连树下少年也忍不住往这头凑了凑。
“你们猜,这吃了雄心豹子胆的人是谁?”小伙拿汗巾擦了擦脸,话说到一半就自顾自喝水去了。
“难不成,是你亲戚?”有人看不惯他这卖关子的做派,故意揶揄道。
果不其然,笑声排山倒海般乍响,小伙子差点被水呛死,涨红一张脸推搡那人:“去去去,该干嘛干嘛去别搁这添乱!”
“那你倒是快说呀!那人到底是谁!”
“说出来吓死你们!”小伙一手指天一手叉腰,献宝似地嚷道,“就是那天下第一女锦衣卫,林鸾!”
周围人面面相觑,一位年纪稍长的大汉诧异道:“就是那个勾结冥火教的逆党?了不得了不得,怎么叫她给逃出来了!那岂不是要翻天了!”
“诶!你就把心揣肚里头去,这天呐,翻不了!”小伙连连摆手,“海捕的文书已经批下来了,估摸着明儿这京城大街小巷就全能给挂满咯。只要一逮回去呀,那就直接推到菜市口咔嚓!”边说边比了个劈手的动作。
众人越听越兴奋,凑上前或坐或站,将那人团团围了三圈,才几个弹指的功夫,大树下就只剩那顶黑纱斗笠和几辆孤零零的板车。
“不对呀,我咋听说这林姑娘乃是个忠心不二的主,年前那起挖心杀人的怪案,就是叫她给破了的,还有那顺天首盗,也是她亲手逮到的。”
“嗨,这有什么,不就是藏得深了些吗,不然能唬住谁呀!咱皇上这么英明,不也给她蒙过去了吗?”
“唉,可惜了,当初那林家兄妹多么厉害,京城里人人都夸,说是有什么什么……宰执之才,抄家后就剩了这么个独苗,如今也完咯。”
“哟哟哟,瞧你这腻歪样儿,他林家有啥好可惜的,那就是一耗子窝!早该死绝了!不然也没现在这档子破事儿!”
说的人义愤填膺,听的人也被他自然带动,一时间竟形成了一种同仇敌忾的气氛。唾沫星子横飞,热闹异常,与树下的冷清截然相反。
“不过话说回来,这恶女到底是咋逃出来的?那诏狱不是出了名的牢靠吗?”
原本叽叽呱呱的人群瞬时安静下来,你看看我,我瞅瞅你,谁也答不上来,最后还是那坎肩小伙站出来,一脸春风得意:“就是她那老相好的,言家那长子言澈,在外头帮衬,将她救了出来。”
“啊?!这这这算个怎么回事儿呀?言家老爷子,那不是锦衣卫当事儿的主么,怎么,怎么……”
“谁说不是呀,这言家公子也算是个痴情的种,人家明明不愿搭理他,他还上杆子倒贴,最后还闹了这么一出,”小伙捶胸顿足哀怨一通,“他算是深情了,可他家老爷子就被他给害惨了。”
众人屏住呼吸,一个劲地往他跟前凑,这回就连树下那顶斗笠也朝那头挪了挪步子。
“皇上听说这事后,那是勃然大怒啊!直接下旨革了老爷子的职,把他赶回府里闭门思过去啦!”
……
阳光被枝丫裁剪得细碎,斑驳洒满一地。林鸾站久了觉着腿疼,后退几步倚在树干上,透过薄纱茫然抬头望去。金乌晃眼的色泽被薄纱过滤掉,只剩惨淡的冷色映在她眸中。寒气同那无形的利针一样点点错错刺肌肤,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她,所有的苦难,其根源都在于她。
“走吧,薛伯伯还急等着用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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