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是皇家子嗣,再如何骨肉情深,忌讳总是有的,隔膜也总是有的,那一块禁地,永远不可触碰。皇兄说起这话,又是什么用意?
皇帝转过身,依旧是和颜悦色:“坐,此时仅有咱们兄弟二人,何必拘礼?”
方才诚王被赐座是坐在靠墙的太师椅上,这一次皇帝归座,却是示意他与自己隔着炕桌坐到炕上。诚王见了皇兄这态度,对他即将要出口的话便有了一番揣测,一时间心跳加快了许多。
皇帝归座之后,轻叹道:“我听智恒说了,你那时之所以对宁守阳那般愤恨,就是因为体察到他有意弑君,而且,还是明知他们弑君之后是有意扶你上位,你却非但没想借机谋取皇位,还为了叫我看清他的行径,不惜以身犯险。”
他苦笑了一声,“我这个糊涂兄长,真值得你以命换命么?”
诚王心头急跳,肃然道:“皇兄……不要说了。”
皇帝微微含笑,审视着他:“你已猜到我想说什么,还不想听我说出来?”
诚王抬眼与他对视,很肯定地点下了头。
……
天气冷,有条件的人家都会选择乘车,徐显炀却因嫌马车气闷,还是骑马来的,等到诚王自御前告退,就唤了他来与自己一同乘车。
“去你家,我去探望蓁蓁。”诚王道。
徐显炀早就猜到他“没安好心”,不过,当然也不会阻拦。
马车离开皇城,诚王只管撩起窗帘望着车窗之外,默不作声。
徐显炀本就觉得两个男人挤在这狭小昏暗的车厢里是件古怪的事,见他还不出声,就更觉别扭,忍不住出言问道:“王爷是因何不快?”
傻子都能看出诚王一脸的寂寥抑郁,徐显炀是猜不透:总不至于蓁蓁有孕的消息就让他难受成这样吧?就算真是,你也该忍着点,别这么形于色啊!
诚王转过眼来瞥着他,唇角挑起一抹冷笑:“徐显炀,我成亲近两年,王妃此时身孕一个多月,你,竟然也是一个多月?”
徐显炀眨眨眼:“这……不能怪我吧?”
他听杨蓁说过,她在王府所住的半个多月里,一次都没听说诚王招谁去侍寝,所以之前他都曾怀疑王爷是不是不行……如今听说王妃有孕,才知道不是。
诚王狠狠瞪他一眼,抱着手臂转开脸去:“你这也未免太快了,难不成,你在流芳苑那晚就已经下了手?”
徐显炀脸上一热,慌忙摆手否认:“那自然没有!”
诚王眯起双目:“那就是在我府上那会儿咯?”
毕竟是件缺理的事,徐显炀红着脸窘迫默认。
诚王轻哼了一声,没再说什么,徐显炀也不敢再主动招他说话了。
认识了那么多年,诚王还是头一回来他家,从下了车直至被延至花厅,他一路都在左看右看,听见徐显炀吩咐下人去请杨蓁出来见客,诚王阻拦道:“不必去打搅她了。”
徐显炀奇怪:“你不是为探望她来的?”
诚王略略一笑:“探望,也不一定就要见面。”
不见面算什么探望?徐显炀越来越觉得他奇怪,不过他自己提出不见杨蓁也好,反正也不情愿叫他见。
诚王连上茶也免了,朝门外指了指:“带我四处走走吧。”
徐显炀便陪他去院里漫步。这所宅子一共才三进的院子,诚王又没想去后宅见杨蓁,实在没多点可逛的地方。
“你怎么住在这样的地方?”诚王问。
“这是干爹刚有了点积蓄那会儿置办的宅子,我随他在此住了十来年,住惯了,就一直没去换新。”
诚王点点头:“你这人念旧,我早就知道。”
徐显炀知道他定会觉得这里寒酸委屈杨蓁,便抢先道:“我也正打算物色一处新宅子,成婚后好与蓁蓁搬进去。”
诚王略略一笑:“不必物色了,这回一举抄了那么多官邸,那些人每个都是腰缠万贯,宅子都不错,你去随便看看,看上哪座,叫人收拾干净住进去就是了。嗯,宁守阳那宅子就挺好。”
徐显炀啼笑皆非:“那些都是赃物,即使想要,也总得等皇上下旨赐予才行啊。”
诚王撩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徐显炀心头忽然升起一股奇怪的感觉,可仔细一想,又觉得自己那猜测过于离奇,应该不会应验。
信步走到边角上的一个极小的跨院,这里只是放置杂物的所在,地上的雪都还未扫,正方形的小院中间立着一株手臂粗细的油松,亭亭如盖地擎着满树白雪。
诚王停步于树下,静默了一阵道:“其实耿德昌当时退兵也是没错的,坚守下去,只会损兵折将。他撤了兵,反而为国朝省下不少损失。”
徐显炀不明白他怎会忽然提起这话,但稍一琢磨,又觉得十分应景。眼下尘埃落定,算起来这场巨大风波的起始点就是耿德昌私自退兵因而获罪一事,若非那件事,就没有耿芝茵被没入教坊司,没有诚王换人,没有之后的一切一切。
想起来真是无尽惆怅,如果当日耿德昌没有私自退兵,而是战死在关外,如今他们这些人又会是何样命运?
宁守阳他们一定暗地里拍手称快,耿芝茵不会再被没入教坊司,诚王也不好寻机将她领入王府,说不定那个可怜孤女还是会被奸党一伙暗杀灭口;然后蓁蓁已经顺利入宫做了宫女,过了这大半年的时光,说不定已被皇上看中,封了个淑女;而我与干爹,还是在日日为无法将奸党斩草除根而发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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