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子里有人推算,说死去的吴矿工没有赶去投胎,而是潜伏在家中折磨亲人,以期和他们在阴间早日会合。刚开始。还有几位好心的大妈不信邪。她们红着眼圈抹着泪,向吴璐接济些生活用品,并凑钱让她读上了镇里的初中。但之后不久,五岁的吴双玩鞭炮,烧去了她小姨家的大半个厨房。小姨的婚姻本就不幸,被这么一折腾,竟不辞而别去了广州。
那个姨父脾气火暴,雪上加霜的困境让他怒火中烧,每逢喝二两白酒,他便把小吴双吊在堂屋使劲抽打。吴璐闻讯而至,趁姨父外出的机会,砸门救出了遍体鳞伤的吴双。那人一不做二不休,干脆跑来破骂一通,再扔下几件破旧衣裳,算是和她们断绝了来往。为数不多的亲人乡邻,有人谴责,有人同情,但绝大部分人则认为:“抚养了孩子四五年,已算得上仁至义尽。”那个四处放蜂割mi的二舅来过一次,抱着三姐妹大哭了一场。但他终究是有心无力,只留下些钱给她们,便拉上吴霞,走了。
吴璐的坚强正是从这个时候开始的。她趁课余的时间,开垦了屋后的那片荒地,然后找来石头、砖块、树枝、竹筒,再加上土垒,围成了一片狭窄的后院。接着,她拿着舅舅的5oo块钱,买来小猪、小兔、小鸡,利用前屋与后院的空间,大肆展畜牧业。上午,吴璐光着脚丫去上学,沿途拣点野花生、挖些野红薯;吴双则守在阴暗的家中,伺候着小动物的草料,与它们相依为伴。中午,吴璐吃生红薯,有时嚼些同学吃剩的米饭;吴双则要幸运些。她的稀饭旁有一碟吴璐切好的咸菜。下午,吴璐逃一节课匆匆赶回家,沿途还要割一大筐优质兔草;吴双则转悠在方圆两百米,捡啤酒盖、牙膏皮、螺丝钉,做些力所能及的拾荒。晚上,吴璐挑水、喂猪、做饭、洗衣服、温习功课、唤鸡入笼,还教小吴双算盘识字拼音……
这些辛酸的成长史,吴双说得潦草平淡,吴霞却听得激动认真。有好几次,她都后悔莫及地感叹说:“其实当时,我应该留下来,和你们在一起的。”
的确如此。当吴璐吴双苦中作乐、自强不屈的这段黄金岁月,吴霞却在她舅舅的庇护下,成长得无忧无虑。当然,这也是相对的。她生活在流浪的养蜂人中间,虽然丰衣足食,但随遇而安的恶劣环境、无时不刻的奔波跋涉,让她痛并快乐着。此外,还有件事情困扰着她,那就是——读书。我说过,吴霞是一个林黛玉式的美人,多愁善感是需要建立在四书五经之上的。特别是随着年龄的增长,她对课堂的期待,从小心翼翼的渴求演变成了明目张胆的思念。
但在吴舅舅看来,女孩子只要够贤惠、懂礼节、识道理就行了,书完全没有读的必要——特别是当他们还居无定所的时候。于是,在吴霞九岁生日的那天,她终于固执了自己要读书的观点。当时有五六个养蜂人在聚餐,桌上杯盘狼藉,众人烂醉如泥。吴霞的怒吼藐视了舅舅的尊严,他便学着一个父亲应有的样子,给了她两耳光。
吴霞愣了半晌,抽噎了几声,之后就没有再说话。到了第二日清晨,酒醒后的吴舅舅意识到自己的卤莽,又想到这孩子的可怜,便拉下脸皮准备道歉。结果才现,吴霞不见了。这可急坏了大家——要知道,他们当时正在青海一片花海中放蜂,附近几十里都没人居住,这姑娘究竟去了哪里?
吴霞告诉我,她是打算徒步回家,找到她姐姐吴璐,然后去念书。但她错估了自己与家的距离,她误以为所有的跋涉都是朝夕至,她梦想着早晨踏上那条土路,晚上就能在彼端看到自己的姐妹回到自己的家。实际上,当来到第一条岔路口时,她就犹豫彷徨了。但内心的渴望在激励着她,她捡了一块带尖的石头,在地上用力一旋。石头的尖锐指向西南方,她就大胆地走了下去。
也不知选择了多少条岔路,她饥渴难耐,她孤独害怕,她风花雪夜的心灵里突然意识到:有种东西远比梦想重要,那就是——生存。于是,她原途返回,她想要喝蜂mi,她想要睡蜂箱,她想要给舅舅认错,告诉舅舅她不读书了,她愿意做他们要她做的一切。
然而,一切已经迟了,吴霞迷了路。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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