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像个站在深潭边而后无退路的人,一只脚已经踩进冰冷的水里,还只管闭着眼睛安慰自己不怕不怕,这潭万一没看上去的那么深那么冷呢?
并不是他盲目乐观,喜欢自欺,实在人生惨淡如此,若没有点自己糊弄自己,自己与自己握手言和的本事,早就活不下去了。
而他想要活下去。
虽然活得不人不鬼,连半点自己的主都做不得,世间也早没了他牵挂留恋的人,可他还是想要活下去。
这大约是连猪狗虫豸都有的、求生的本能,也或者是……二十多岁的心底,还有种叫做“希望”的东西,未曾彻底消失冷却。
列将军大约事先命人回府传过话,马车停下车帘掀开,已经有一架步辇侯在那里。沈云亭浑浑噩噩地被扶上去,看着那扇洞开的朱红大门仿佛张口噬人的怪物,未知前路的恐惧令他满手冷汗,方才路上的自我安慰也仅仅只够支撑他维持住了基本的礼仪,在步辇上向抬他的人欠了欠身道劳,又对列战英说“谢过将军”。
列战英只觉南楚人实在太过多礼,这位沈公子从方才在宫中见面起就在不停的向每一个人道谢。他想这大约是南楚风俗,不好置喙,看沈云亭一副弱不禁风垂眉低目的模样,似乎也不好像对军中弟兄一样大喇喇地拍拍肩膀说“客气什么”,只得微微颔首,示意下人将他抬进去。
这座府邸是列战英家的祖宅。他自父亲战死后便被萧景琰带在身边教养,一直住在靖王府,后来又随他迁至东宫。直到萧景琰登基才休整了故宅搬了回来。他父亲战死前军衔不算高,所以这宅子也不算太大,三进院落。沈云亭就被抬进了后院的东厢房中。列战英的想法很简单——他自己住着二进的正房,每日早晚要习武练剑,还时时有同袍和部署门来访,难免喧哗吵闹。沈公子来府中养伤,又是这么斯文安静的人物,自然是要寻个清净地方。后院罩房如今又没有女眷居住,正好给客人安养。
沈云亭哪里明白他这番周到待客之心,发觉自己被抬进本该是女眷内帏居住的后院后几乎确信了自己的猜测,下人将他搀下步辇时手脚都在发颤。
坐定后沈云亭也不敢抬眼,就听列战英对周围人道:“这位沈公子今日起在咱们府上暂住养伤的,你们可要经心照顾。小满和立夏留下来服侍,沈公子有什么事只管吩咐他们——全当在自己府中,不必拘谨。”
沈云亭依旧低着头:“谢将军。”
紧接着眼前y-in影晃动,两个脆生生的声音同时响起:“小满/立夏,见过沈公子。”
沈云亭抬眼见到一个丫鬟打扮的少女和一个仆从打扮的少年正向他行礼,连忙欠身伸手:“我哪里是什么公子了,快请免礼。”
列战英暗暗摇头,对楚人的客气实在有些吃不消,于是愈发言简意赅:“明日皇上要与南楚使团会猎,我去营房巡视完还得入宫。”说着从怀中掏出太医包好的药与方子,“把这个拿去给刘医官,请他照着这个给沈公子熬药换药。”
说完便对沈云亭拱了拱手:“我就不叨扰沈公子休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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