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群中抬头,只觉无数道锋利又冷酷的目光刺向自己,她被震住了。
如今,她不会再害怕面对战场上的敌军,然而,来自友军甚至同一营的弟兄们的仇视,却令她摇摇欲坠。周遭的空气仿佛冻结,甚至连秋天温和的日光,都在这一刻蓦然凝冻,变得冰冷刺骨。
“反骨贼!”“害人精!”“叛徒!”
她站在这般的聚焦中,只觉天旋地转,无数的指责声、质问声、痛骂声朝她迎面而来,她身无片甲地立在枪林箭雨中心,心被戳成了筛子,麻木地淌着血。
“不,不是那样的。”她以极轻微的幅度摇着头,用很小的声音啜喏,然而很快被更为激烈的声讨所淹没。
她不相信父亲会主动参与谋反,然而十年过去了,谁又能相信一个人过了十年仍然会丝毫不变呢?她不晓得十年里父亲身上发生了什么,这份对于亲情的自信也渐渐在指责声中,变得无比卑微。
她爱父亲,即使他是一个罪人,她也无法控制想念他。
这般思念着一个极有可能成为千古罪人的父亲,甚至还想要为他辩解,顾柔觉得,自己也成了千古罪人,受到这般严厉的指责,也是罪有应得。
顾柔动了动嘴唇,用颤抖不成语调的声音道:“对不住……”
她默然垂首地站立,承受着所有的斥责,然而她过于呆滞,只会反复地重复“对不住”三个字,这样的态度更让唐荆州的士兵更愤怒,他们必须要发泄心中的悲痛和怒火。于是,他们的指控声变得更为尖锐,甚至带上了诅咒。
“像你这样的人,害人无数,应该不得好死!”“天打雷劈!”“断子绝孙!”
顾柔哆嗦着:“对不住。”可是她心底里,有一个小小的声音,像是被压在大山底下,痛苦地尖叫——不是的,不是这样的!
她很想要相信父亲,也多么希望事实并非如此。这心思让她更加不敢抬头。
士兵们群情激奋,有人上前一步,挥拳欲打,突然冷山斜插上前,拦在顾柔前面,用手掌挡下了这一拳。
他的背影像山峰那般高大挺立,霎时间,仿佛一道坚实的屏障切碎了阳光冻结的冰层,顾柔站在他的阴影里,抬起头,望着他。
那士兵捂着被震得生疼的手腕,惊讶:“冷司马……”
冷山蔼声对他道:“事情尚未查清,不要妄加猜疑。白鸟营不容叛徒,也不委屈自家弟兄。你们先回罢,此事本将会再详查。”
士兵们听了有理,纷纷散去;可是唐荆州的几个部下却仍然愤愤不甘,逡巡拦截着唐荆州的尸首不肯走,还想要找顾柔讨一个公道。冷山嗔目怒喝:“你等欲抗命不成!全部散开,违者军法处置!”
这样一来,那几个士兵只得离去,连其他营的围观者,对上冷山层层冰障的凌厉目光,都不敢再多逗留,众人作鸟兽散。
冷山给了两个民夫一人一锭金,使他们抬走唐荆州安葬。随后叫上顾柔:“走了。”
顾柔没动,他回头一瞧,她正捏着鼻梁骨,大口吸气,然后咬紧嘴唇。
——这会儿她绷得很紧,不敢乱动,怕情绪一乱,便会流泪。有罪之人没有资格诉说委屈,她不应该哭。
冷山返回来,朝她走了两步,拽着她的胳膊肘往前拖。
顾柔被拖了一个踉跄,鼻梁摁不住了,这会儿,眼泪似小溪般地滑落,她拼命压低面孔,垂着头,不住地喃喃:“对不起,对不起。”
他一边将她往屋里拽,一边回头问:“你跟我对不起什么?”
顾柔不知道,她对不起任何,所有的一切。
冷山把她拽进兵舍里头的一间空屋,他进来得急,以为是空屋,刚关上门,就看见茅草堆里两个蓬头垢面的家伙冒出来,竟然是在这里幽会的田秀才和谭若梅。田秀才吐出嘴里的一根草,呸呸两声,瞧见冷山,登时吓得满脸发白:“冷冷冷冷冷司马。”
他这会儿还没有惩治田瓜皮的功夫,吼了声:“滚蛋。”田秀才赶紧和谭若梅绕着冷山跑向门口,心里头直呼倒霉——两个人只是在这僻静地拉了拉小手,抱了抱,就给上峰逮个正着,还可能吃到军法,怎一个惨字了得。两人颓然刚踏出屋一步,便听得冷山在后面道:“每个人去阿至罗处领二十鞭。”田秀才一听,愣了愣,瞬间喜出望外:“多谢冷司马!”被他的法外容情逃过了这一劫,带上谭若梅朝外跑。
冷山再次关上门,顾柔缩在角落,她蹲着,头埋在双膝里,他走到她跟前。
他道:“站起来,看着我。”
顾柔动了动,慢慢抬头看他;不是她不想站起来,而是能够站立于人前的力气,已经在方才彻底用完了。
她道:“对不起。”轻轻地,无力地。
“我发现你很喜欢说对不起,不过,对不起不起任何作用。”
顾柔低下了头,仍是那句:“对不起。”除了这句话,似乎也没有别的可以表达。
他蹲下来,同她面对面,声音幽沉似水,比方才缓和了几分:“顾柔,你不能怪他们,方才我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也同他们一样吃惊。他们为唐荆州的死悲痛,这是常情。”
她几乎不敢抬头看他,在角落里瑟缩成了一团,卑微至极地拼命点着头。连她自己都责怪自己,又怎会怪别人呢?
他扳开她的手,:“顾柔,你看着我。”
顾柔害怕极了,战友的指责让她感觉到了被抛弃的痛苦,她不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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