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消消气儿,别伤了身子。”
康熙帝摆摆手,好久才腾出一口气来说道:“这些个老家伙……朕岂不知道废立的重要,要他们一把鼻涕一把泪又求又告?唉!尤其是那个老王掞,他爱跪,就让他跪去……”魏光安只是点头,康熙帝又无可奈何道:“古话说,攘外必先安内,朕当了这几十年皇帝,终于知道这话的意思了。为什么先安内?因为安内难于攘外,外头的都是敌人,只要打就行,里头的呢,真真假假假假真真,越老越分不清楚了!皇子们个个面善,大臣们个个忠心,天下没有不好的了!‘致君尧舜上,再使风俗淳’,放眼望去,满朝都是少陵先生,个个都是忧国忧民!这些老家伙,年纪比朕大的也就算了,年纪比朕轻的怎么也如此昏聩!”
康熙帝为立储的事情弄得心力交瘁,此时不由得抱怨许多。魏光安在一旁字句不敢乱说,只是不停给他抚背,劝他消气。骂了一通,胸中一口气总算慢慢平和下来。他问道:“哈森来了吗?”魏光安道:“就该到了。”康熙帝点点头:“叫他来乾清宫见朕,朕要跟他说说话。”魏光安应道:“是。”
哈森随康熙皇帝进京,要在这里住上一年,到次年北巡时再回蒙古。他今早奉命要来见皇帝,正走到御花园时,撞见那王妃乘坐的轿子,轿子上正下来人。哈森走在轿子后面,见轿子停住,自己便也停了下来,想等下轿的王妃先走了再行。
只见那轿子上下来一个穿着寻常旗装的女子,却不是王妃服饰的打扮。哈森有心,便多看了两眼。那女子身材正好,穿一身湘妃色旗袍,环髻上插着一支翠玉花簪,自有一股端庄气质。哈森心神一恍,暗想,好熟悉。那妇人下了轿子,也不带丫鬟,独个往前走去,哈森心中疑惑未定,远远跟在后面。女子步履稍疾,过御花园往西边过去,路上遇着些宫女太监,都好似不认识她,但因她行步匆匆,也不去多嘴问她。眼见那女子拐进西六宫,哈森只得止步,□□之地,岂是他能够乱入的。哈森仔细想想,只觉得她神似某人,却一下想不起来竟是哪个。
哈森忽想起魏光安让他在御花园的万春亭等待,急忙转身回去,才走出两步,便见一个两个宫女神色仓皇从后宫疾走出来,似里头发生了甚么不可思议的事情。哈森心下疑惑,却不便多问,仍旧回御花园去。
此时正是深秋,纵是御花园,也是一片萧瑟。哈森虽没有读过汉人悲秋诗作,但见此萧瑟景色感慨发生也是人性使然。他离家已有半年,想起临别时儿子女儿抱颈的情景,也不禁思念起来。他取了本旗的一个女孩,生了一儿一女,孩子的母亲有一双明亮清澈的眼睛,就像……哈森不由得想起木兰围场那个俊俏灵动的姑娘来,此生不能与她结成夫妻,那么与谁成婚也是一样的了……哈森忽又为自己这样的想法赶到愧疚,妻子为他生下一双儿女,自己怎么能这么想。哈森抬起头来,猛然间如一记重锤敲在心上,不由得呼出声来,“是她!”
哈森站起身来,头脑只觉惊和喜充斥着,一时竟不知所措。
魏光安正要往御花园寻哈森时,一个小太监急匆匆跑来。魏光安叱道:“跑甚么!”那小太监吞咽口水急忙回道:“总管,启祥宫两个奴才说十公主回来了!”魏光安一听,先是惊问“在哪”,随即又重重在那小太监头上打了一下,怒道:“够胆的奴才!竟敢拿你爷爷寻开心!”那小太监抱着头无辜道:“她们说真的看见了!”魏光安道:“公主回宫怎么会没人知道!狗奴才!待我领了贝勒爷过来再教训你!”小太监毕竟没有亲眼看见,此时也不敢再争,揉了揉脑袋便悻悻地跟着魏光安走了。
康熙帝靠在椅子上,眼望着满屋子的明黄色,感慨道:“将来这儿,要给谁坐好呢?”接着便是一阵咳嗽声,他老了,为这个帝国已经干了五十年了。身边的太监见他咳嗽不止,便去给他端菊花茶。屋里冷冷静静,康熙帝将案头一本《文选》翻开,正翻至曹操的诗,不禁为其壮气所感,同时又为其“烈士暮年”所伤,不禁捻着自己几根泛白的胡须,与当时的曹操做比。“‘神龟虽寿,犹有竟时’。龟尚有死,人而无死乎?”
他不住感慨,不知已有一人进来。那人将菊花茶放在案上,退了一步。康熙帝看得用心,好一会才伸手去拿茶杯。他看见站在旁边的人并不是原来的小太监,而是穿着裙子的另一人,抬眼去看,不禁手中茶杯一晃,茶水溅到书上。那穿着妃色长袍的女子,正是他三年日日寻找的女儿。
子蓠跪下欲拜,康熙帝已将她扶起来。父女俩竟相对无言,子蓠见父亲比原来更瘦,头发花白且稀少,心想一个恁大国家要这样一个老人来操心,忍不住爱护情生,垂下泪来。康熙帝虽让人不停寻她,但并不敢信她还活着,今日忽然看见,怎教他不高兴激动。子蓠边抹去眼泪边道:“您坐着,快趁热喝口茶吧。”说着边将那菊花茶双手奉上。康熙帝不住点头,接过那茶,连喝了几口,道:“真是好茶,这是哪的菊花?”子蓠道:“是亳菊。”皇帝点头笑道:“好茶。”他向侍监道:“快去给公主搬个椅子来!”
子蓠坐下,父女俩一时又不知要说甚么。三年前端午在茶楼巧遇时,是康熙帝先问她好么,现在换作她问:“您好么?”康熙帝点点头:“好得很,丫头,你呢?你好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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