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在漫长的日子里,八圈几乎成了村里的一道风景。每当他担着一副尿桶出现在村街里的时候,人们就不由地想笑。
那时候,他的嘴上总是捂着一个破口罩。无论天冷天热,他都坚定不移地捂着这么一个破口罩。那口罩黑污污的,就像是牛头上戴的笼嘴,看上去不伦不类。更让人觉得可笑的,是他挑尿的姿势。
有一段时间,只要他一担着尿从厕所里走出来,人们就无比兴奋地高声叫道:“看,八圈出来了!八圈出来了!”八圈担着尿挑子走路是无一处不颤的,那就像是一株散发着臭气的柳树。
他的步子,从来都是碎碎的,就像是有人捏着他的脚一样,一押一漂,一漂一押,不光脚尖翘,脚跟也踮,叫人疑惑他是用脚心走路的。他的腰呢,一软一软,明明挑着一担尿,却像是俏媳妇串亲戚,屁股摆动的幅度特别大,一左一右、一左一右地吊,往左吊时头往右扭,往右吊时头往左摆,那小屁股,不像是长在人身上,倒像是两蛇棉花锤,弹得人揪心。
两只胳膊,一只搭在扁担上,搭在扁担上也就罢了,可他那五个指头却是翘着的,又出一种挺恶心人的样子。懂行的人说,那叫“兰花指”。可八圈的“兰花指”却又跟戏上的不一样,八圈的“兰花指”更泥,泥得不像是人的手。他自己说,当年,他能做出七种花形。
另一只胳膊,不是摆,那是舞的,一翻一顺,仿佛袖子很长,一会儿是甩,一会儿又收,就像是袖里藏着一只小鸟,一时飞出去,一时又飞回来……这边的指头呢,叉的幅度小些,只是不停地转,转得人眼花缭乱的。
不知为什么,那时的民兵连长马墩子最恨他,他时常悄悄地跟在他的身后,冷不妨就照他屁股上踢一脚,说:“看看旧社会把人日弄成啥样了!”
八圈扭头看看他,小声说:“墩子,我惹你了么?”
马墩子说:“日你妈,猖狂啥?天天弄得我一身火!”
八圈眨眨眼,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也就不敢再吭了。八圈最绝的还有两手,一是他跨进厕所时的那一脚。那时候,村里的厕所都是简易的,用土墙一垒,中间隔上一道墙,用石灰在墙上刷一个“男”字一个“女”字,就成了男女厕所。
这样的厕所是没有门的,为了防猪拱,总要扎上几根木棍挡一下。这道防猪的木栅栏有一尺多高,所以,八圈每次进厕所挑尿都要先跨过这道栅栏。于是,这一跨就成了八圈的绝活。每当他跨这一步时,总是先退出老远,吸上一口气,担着空尿桶,身子拧拧地端出一种小女儿的态,溜儿溜儿地碎步小跑,嘴里念着“蹬、蹬、蹬、蹬……蹬!”
最后这一“蹬”音儿拉得特别的长,倏尔就“金鸡独立”,站在那当栅栏的木棍上了,只脚竟然向后踢出,平身往前探去,颤颤作燕儿飞状!伫立片刻,才一吊腰,从那木棍上拧身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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