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眼神一下子冷了下来,站起身:“爹,我王嘉禾离家这么多年了,今天的一切都是我自己打拼出来的,这些祖宗在我最穷困潦倒的时候有没有出来显灵过一次?!”
我娘急把我望门口拉,嘴里道:“小祖宗,少说几句吧,你爹心里是真苦……”
“你个畜生!我送你去读书就叫你回来顶撞你老子?!村里随便一个娃都比你知事!”爹脸红脖子粗地咆哮着,“人家三儿一辈子老老实实在村里种地过活,没读多少书,可他为了保这地,愣是和那帮子警察对上,被打到现在连床都起不来——你你你真是白读书识字了!给他提鞋都不配!”
我呆住了,我直挺挺地愣在原地,小妹一个忍不住,哇地痛哭出声。“三儿哥好可怜的,那天他,他冲在最前面……人又多又挤,乱成一团……散,散了后,几个受伤的人中,他最严重——他,他的腿——被打折了……”
“为什么不早告诉我。”我轻声问道,一片寂静,惟有数道抽泣声。
“为什么不早告诉我!”我大声喝道!
我转身夺门而去,一路狂奔——即便现在没有任何联系了,即便你变成一个庸俗平凡的农民,我也依然希望你这辈子,能平平安安地过!
我直冲到三儿家前那道熟悉的低矮的篱笆前,才惊觉一个人也没有,连当年最熟悉的嘈杂的鸭叫声,都一声不闻了——我怎么忘记了呢?他和王妞结婚之后,已经搬进河口那个新盖的大瓦房里了。
我终于冷静下来,慢慢地走到他的新家。我远远地看见妞妞一面挽着袖子一面把想望里冲的几个男人迎出门来:“干什么呢你们!咱三哥有伤起不来,有什么事不能等他起来了再说——什么欠你们的钱?你们几个平日里拿我王家的钱还少么?还变着法设局骗三哥的钱,我呸!什么东西!”
“三嫂子,你这是什么话,谁平日里拿你们家钱了?”为首的我也认识,海子哥的妻舅,平常就挺横的一个人,“你当你们家还象从前那样啊?叫你嫂子那是给你死鬼老子面子,别以为兄弟几个怕你!亏心事多做了现在也算报应!你男人自个儿欠我们的钱,要还是天经地义的,这要是还不出——”几个男人一阵 y- in 笑,个中意味傻子都听的出,只听屋里碰地砸出一个瓦罐,伴随着孩子的啼哭声的,是一个破碎的嘶哑的凄厉的男音,如风吹枯枝:“你们给我滚!欠多少钱我柳三砸锅卖铁也还你!现在——离我老婆孩子远点!”随后,一个身影从屋里踉跄地撞了出来,没两步,就摔在了地上,抽搐着,再起不得身。妞妞惊慌地跑过去,想扶起他,却猛地痛哭出声。
我突然害怕,恐惧起来,我不敢再见他,在此时此刻——转身回头的那一刹那,我鼻子,又是一酸,有什么灼热的液体,涌出眼眶。
回家我给韦豪打了个电话,让他帮我摸清这什么开发商是什么来头。一打听,手眼不过通到市级,就他娘的会到这小村庄里耀武扬威!我衡量了一下他的关系网,料是不妨事,请了律师,着人就望信访中心投诉,什么证据啊,被殴打的现场照片啊,群众反应啊通通找到了送去——就是没找着也炮制了一份——看政府扛不扛地住这“暴政”的罪名。想想这官司是准赢的,心里才略放了放心。韦豪就有些奇怪了——你平常是懒得管这事的,怎么这次这么大动肝火?我找了个理由支了过去,我只知道,这口气我非出不可!
在家乡的这两个礼拜我一直都在忙这档子事儿,和秦商的不快也暂时放在一边了。直到事情都料理地差不多了,韦豪直催我回城,我才猛地决定,要去见见他了。
就是普通朋友,这份上也该去探望的。或许,也是最后一次了。
我心里已经隐隐下了决定,或许,秦商是对的,要天长地久,国内是不可能的,那又何妨浪迹天涯。
我毕竟亏欠他太多。
对我的上门,妞妞是诧异的,她端着个洗脸盆儿,怔怔地看着我,脸上的表情说不出地奇怪,他们那两岁多的孩子,怯生生地抱着他娘的腿儿,偷眼打量着我这个不速之客。
好半晌她回过神来,冲里屋喊:“三……嘉禾,来,看你了。”
屋子里一阵响动,许久才有个声音飘出来:“让他进来罢。”妞妞冲我勉强一笑:“你们哥俩聊吧。我还要去看我爹,他如今……是动弹不得了,趁了多少人的心呀……壮壮,乖,叫伯伯。”
那孩子羞涩地夺手一晃一晃地跑了,我一阵恍惚,抬脚进了里屋。
刚进屋我就皱了下眉,昏暗的屋子里充斥着一股难闻的味儿,仿佛霉烂了一般,妞妞平日里看着不是挺麻利的一个人么,怎么这么不会照顾人,一个伤者,怎么能住这地儿?我习惯性地想伸手开窗,却被大喝一声:“别开窗!”
我缩回手,这才看清了躺在炕上的人。
我张大嘴,瞪大眼,怔在了原地。
我曾经不止一次地想象过三儿如今的景况,可我,真地没想到——
他仿佛很随意地蜷缩在炕上,我却看见他越发骨瘦如柴的同时面目却有些浮肿了,脖子仿佛也涨大了一倍,粗壮地连接着好象完全不搭杠的两个体块,整个人象是一个被抽干了生命的傀儡,呆呆滞滞地望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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