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工程的一般嘴都笨,尤其是这种小地方的工人,情商均不高,来的这位看起来又明显是个人精,拙劣的客套有不如没有,于是一个个都规规矩矩,什么废话都没有,有条不紊地向他汇报项目进程。
张建设带着万昆进来,汇报的人停下,看了看孙孟辉,孙孟辉抽着烟,一句话没说。
于是那人又接着汇报。
万昆听不懂他们在说些什么,看着旁边窗台上的一个花盆发呆。
一到深秋,这座城市就像是被蒙上一块灰布一样,总是阴天,大部分时候只是单单的阴天,像是老天爷在憋火,等憋得够了,就下一场大雨,出出气。
汇报内容机械冗长,材料厚厚的一叠,孙孟辉一边听,偶尔随手翻看手里的材料。后来,大家慢慢放开了一些,有的也找空位坐了下来,点一根烟,围在一起细致地商讨研究。
大概四十多分钟后,孙孟辉把最后一根烟掐灭,整理了一下手里的材料,放到小茶几上。
告一段落。
“先这样吧。”孙孟辉把烟屁股碾在烟灰缸里,又说,“说了半天,口干舌燥了吧,辛苦大家了。”
语气不错,众人分析领导觉得很满意,于是心情都放松了,纷纷表示不辛苦,应该做的。
其他人陆续离开,屋里只剩下孙孟辉和万昆。
别说,这两个基本不怎么搭边的人,还是有一点点共同性的。
至始至终,两人都没动过地方。
万昆一直站在门口的位置,孙孟辉也充分发挥一个胖子的特长,屁股灌铅,一动没动。
等人都走光了,孙孟辉总算是有动静了,他拄着膝盖站起来,沙发上留下一个大坑,十几秒都没弹回来。
“知道我叫你来干什么么?”孙孟辉又从烟盒里拿出一支烟。
万昆说:“不知道。”
“不知道?”孙孟辉抬头看他,因为胖,显得他个头更矮了一点,万昆人高马大,他还真得抬头看。
“我最烦装傻的人。”孙孟辉说。
万昆没说话。
孙孟辉又说:“更烦自以为是的人。”
万昆看着他,说:“什么意思。”
“我给你次机会。”孙孟辉走回茶几边上,弹了弹烟。
万昆低头看了看地面,就算是经理办公室,也是跟着工地项目一起搭建的,地就是普通的水泥地,能看出来为了应对检查,已经扫过好几次了,可是毕竟基础在那,地上的烟灰,油渍,已经陈年累月,怎么擦都擦不掉。
可孙孟辉每一次弹烟灰,都会回到茶几边。
万昆忽然感到一种无法形容的无力,这是从前都没有过的。
面前这个胖子比他大不了多少,可他知道,他们之间,差得很多。
很多很多。
“我给你一次机会。”孙孟辉说话简洁明了,“把昨晚的事情说清楚。”
万昆说:“你让我说什么。”
孙孟辉看着万昆,说:“还装。”
万昆不知道他是在套自己的话,还是他真的知道什么,他在脑海中分别思索了一下两种情况的结果,思索他应该用什么样的方法应对。
可他现在脑子很乱,潜意识里,他觉得这件事用以前的那种思考方式并不管用,可他根本来不及想到其他的方法。
他安静,孙孟辉也不说话。
沉默就是对峙,孙孟辉信心满满,万昆总会先开口。
最后,万昆什么都不想了,放空一切的时候,他脑海中是一副画面。
昨晚,在三院的厕所,他问吴威,喜不喜欢何老师。
万昆在心里轻轻地叹了口气,面色如常地说:“能说的我已经说了。”
孙孟辉盯着他的脸,最后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
万昆说:“警察也问过了,录像你们也看过了,你觉得不满意么。”
孙孟辉没说自己满不满意,而是道:“昨晚张律师回来,跟我说那工人打死都不肯承认,最后都要撞死在警局了。”孙孟辉皱了皱眉头,感慨似地说:“你说说,这叫什么,搞得像我在害人一样。我就跟律师说,算了,别逼他了。”
万昆说:“这跟他认不认有什么——”
“因为咱们都知道,这不是他做的。”
这个人很懂得说话的技巧,懂得说话的语气,懂得如何掌控一场谈话。
万昆被他牵着鼻子走。
他觉得与其这样,不如沉默。
孙孟辉点点头,“不说话,是个好办法。”
他一根烟抽完,不再拿下一根。
“你知不知道,我的车上,有二十四小时全方位车载摄像头。”
万昆所有的思绪都停了。
孙孟辉说:“我说过,我烦装傻的人,更烦自以为是的人。”他来到万昆面前,“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很聪明……你为什么帮那个人,因为他是来帮你的?因为你们是同学?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很仗义。”
孙孟辉一连问话,万昆觉得像是被掐住喉咙,别说反驳,张嘴都困难。
没办法,人家骂也好,嘲笑也好,你无话可说。
孙孟辉伸出手,手指头也是胖的,从指尖到指根,萝卜似的。可他说的话却不像萝卜那么可爱。
“我给你机会了,你不说,那你就要做好心理准备。”
万昆低沉地说:“我做什么准备。”
“赔钱。”
万昆静默三秒。
“不是我弄的。”
那萝卜指头晃了晃,“谁弄的,我说的才算。”
万昆神色阴霾,孙孟辉一点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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