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时至今日,单阳依旧没有答案——当然不仅仅是他,人类种群自身也无法回答。但他已经知道,什么样的生活对他而言才是有意义的,也始终朝着这样的方向前行。
而那个时候的他,三观受到前所未有的冲击,几乎是重塑性的。也正是那段时间,单阳最终决定,要放弃本科方向,从事真正能让他燃烧发光发亮的行业。他重新选课,利用课余时间尽可能地参加相关的社团和实习,将所有精力都转向了未知的方向,斩断了其他的退路。
缪谦修居然这么早就出现在他的生命里吗?
“我十二岁之前,就只是一个普通的小孩。”缪谦修盯着天花板,语气平缓,似乎只是在说一个不相干的故事,“我哥很厉害,几乎实现了所有大人对于一个小孩的期待。爷爷奶奶和爸爸妈妈对我没有任何要求,我只需要每天都玩得开心就可以。”
单阳看过缪谦修父母的照片。他和哥哥都长得更像母亲,一位温柔聪慧的美人。
“我十二岁那年中秋,下了一场暴雨,我发烧了。家里的司机都放假了。爸爸开车送我去医院,我和妈妈在后座。雨特别大特别凶……”
单阳下意识地握住缪谦修的手。他的手很凉。单阳想阻止他继续说下去,但缪谦修摇了摇头。
一个酒驾司机临时变道,在交叉路上与缪家的车相撞,造成车辆严重侧翻失控。大雨延误了救治。酒驾司机与缪父当场死亡。缪母重伤,在送医院的抢救过程中不治身亡。缪谦修由于被母亲护住重要部位,经抢救最终脱离危险,活了下来。
“从那之后,我变得有些奇怪。杜医生说,病因很复杂,也许并不是单一性质事件,有可能是遗传性的,生物性的,或者是外界压力。但对于我而言,所以一切,都发生在十二岁以后。
我还记得我哥背着我从葬礼回来的那一天,也下着同样的暴雨。我给我哥撑伞,伞太大,我力气不够,他大半个身体都淋湿了。回到家后,我哥对我说,从今天开始,他会照顾我,我可以和以前一样生活,想做什么做什么。他只比我大五岁,看起来却很成熟,很像爸爸。我在心里嘲笑他自以为是。”
缪谦修抿嘴笑了笑。
“我什么话也没说,上楼回到自己房间,打算去洗个热水澡。我发现我常用的那块毛巾并没有放在我习惯的位置上。我忽然崩溃了,用洗手液砸碎了镜子,尖声大叫,用一种我从来没有发出过的可怕的声音,尖叫了整整十分钟,像个怪物。
我哥冲上来,把我抱住。我知道他很害怕,他浑身都在抖。但我控制不住我自己。我觉得我的生气是情有可原的,因为有人碰了我的毛巾,没有把它归位。但所有人都不理解。
情况时好时坏,我的情绪似乎一直很不稳定,一头怪物。一直到十八岁,我才知道,我病了。”
单阳紧紧地抱住缪谦修,他并不喜欢怪物这个词。这种力量带来的压迫感很容易令人心安。缪谦修停顿了好一会儿,才接着说下去。
“吃药之后,情况有好转,但是不稳定。我觉得很烦,一切都没有意思。我哥问我想要什么,我什么都不想要。吃饭令我恶心,走路令我恶心,上学令我恶心。所有事情都很费力气,很繁琐。只有我的坏脾气上来时,我才感到轻松。我会发怒,大声宣布我的不满。但那个时候,时间又过得太慢了,完全无法满足我想要奔跑前进的愿望。我想翻滚,翻滚,不停地翻滚,像一个发条玩具那样一直动下去。
我又静不下来了。
于是有一天,又到了中秋,又下起了暴雨,我决定趁着别人不注意,自己出门去。我不知道要去哪里,只是不想呆在房子里。天气很冷,我只穿着短袖短裤,直接冲进雨帘里。雨太大了,街上都是水。我走了一会儿,鞋掉了。”
单阳一愣,忽然想起点东西来。
十年前的中秋节期间,x市曾经有过一场由台风引发的超大暴雨,十二小时内降雨量达到历史峰值,学校还因此停了两天课。
单阳对此印象深刻,因为正是暴雨前一天,他的初恋宣告破碎。
他那时在地方电视台找到一份实习工作,上班地点很远,单次得花两个小时,单阳每次去都得骑半个多小时自行车,再换乘公交。暴雨一来,新闻栏目都在争相报道汛情实况。单阳跟着摄像大哥出了两次外景,晚上九点多才回到大学城。
河水暴涨,灌进城里来,街上都是齐腰深的水,连公交车都走不动,行人淌水而过。单阳绕开自己常走的道,选了另一条水不那么深的路。
只要抓住一个点,记忆的思绪被剥离开,渐渐呈现出清晰的画面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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