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可是不要紧,他已不是多年前眼睁睁看着母妃心伤病逝的少年。当年他护不了他的母妃周全,如今,他绝不会再让他的小四受苦。
殿外这时由远及近传来了喧哗之声,皇帝正低头喝茶,不由得眉微一皱,殿下站着的阿宋已经叫苦不迭的轻声叫了出来:“艳阳姨母!”
他话音刚落,殿门就被人大力捶开,随即跌跌撞撞冲进来一个鬓发散乱的美妇。
她走近,怀里抱着一块新制的牌位,上面铁画银钩刻着“纪东”二字。
艳阳抱着儿子的牌位,踉踉跄跄的冲到了众人前面。
三十年前曾以一双绝世美目风闻上京的夜国第一美人,此时两眼又红又肿,眼底布满了血丝,可怖又可怜。她血红的眼睛死死的盯着纪南,片刻,凄惨至极的笑了起来,“小四,你总算回来了呀?”
那声音轻的如游魂一般,一面说着,一面她的手指正神经质的一下下抚着那牌位,她低头温柔的看着上面的名字,又对纪南说:“你果真把你大哥带回来了呢!你真是个信守承诺的好孩子呀!”
纪南脸色白的几乎透明,众人死一般的寂默里,她直锵锵的跪了下去,膝盖骨在冰冷的金砖上磕出一声吓人的闷响,她血色全无的唇轻颤了颤,“二娘,”她跪的笔直,歉疚的低下了头去,“是我对不住你。”
艳阳双手将那牌位捧着,一步一步挪到纪南面前,她蹲了下来,端端正正的扶着牌位,摆在纪南正前方,她柔声说道:“小四,你来告诉二娘:是不是为了打赢西里人,你心甘情愿送了你大哥的命?”
纪南抬起头来,看着她的眼睛,轻声却毫无迟疑的掷下一个字:“是。”
艳阳公主闻言,控制不住的向后仰了仰,她怔了片刻,哆嗦着唇,竟又笑了起来,“好孩子,”她轻柔的笑着,又说:“你再告诉我:你出征西里前,在家里是怎么对我说的?”
纪南抿了抿唇,跪的笔直,眼神哀伤沉重的像压城的乌云,她闭了闭眼,开口复述当初自己亲口许下的承诺:“我说过……此行尽我所能,一定找到大哥,带他回来。”
“说得好啊!”艳阳紧接着忽然拔高了声音,然后将那牌位推至她面前,厉声喝问:“现在,你就这样将他带回来了么?!纪南!你是镇南王的嫡子啊!爵位是你的,白虎令也是你的,连南国那样虚弱易胜的对手都是你的!你这么年轻,还有那么多年可以活,有那么多战功等着你立啊!区区一个西里而已,你就如此不舍得放过吗?!为了它,宁愿送掉你大哥的命?!见死不救?!”
“艳阳!”皇帝在上皱着眉喝止了一声。
一旁慕容岩早心急如焚,一直在等着皇帝开口,这时上前一步,行了个礼,低声替纪南解释说道:“艳阳姨母容禀:此事,并非纪南见死不救,实在是西里狡诈,他们初次告知纪东被俘,威胁纪南,其时纪东已经身亡殉国——”
啪!
话音就此戛然而止,艳阳以惊人的速度扬手,狠狠的甩了面前的人一耳光,瞪着眼睛大声喝道:“你是什么东西?!谁准你叫我姨母的?南国贱婢生的杂种也配在我面前说话!”
这一耳光实在出乎所有人的意料,连地上面如死灰的纪南都震惊,“呼”的站了起来,下意识的站到了面无表情的慕容岩身侧。而多日来一直纵容着艳阳疯狂行径的慕容天下,此时终于勃然大怒,挥袖狠狠摔出去一个杯子,那杯子是他平日最爱,有专人养护,此时在金砖地上砸了个碎,ji-an了一地的碎屑,所有人立即全都跪了下来。
艳阳捧着纪东的牌位,悲痛欲绝的萎在地上。皇帝站起来走到她面前,“皇姐,”他双手负在身后,低低的开口,怒意冰冷,“朕的姚妃来自南国不假,但她身家清白,为朕当年明媒正娶,她所生岩儿,是我大夜堂堂二皇子,玉牒有载!皇姐委实僭越!”
艳阳公主对皇帝难得一见的盛怒并不感到害怕,反而仰起了头,看着皇帝冷冷的笑起来:“心疼了?”
“你的儿子被我打了一下,你就心疼了,我的儿子他死了!”她霍地指着纪南,“就是这个人,打着去西里找回我儿子的名衔,领着十万大军风风光光的出征!可是到了那里,‘他’自己英勇上阵杀敌去了,又和你的好儿子一道,联手屡立奇功!把我的纪东抛诸脑后不说,连纪东的消息送上门来,‘他’都置若罔闻……纪、南!”她转头对纪南喝道,“你敢说你早知道纪东已经身亡?!你敢说你没有见死不救?!”
纪南跪在慕容岩身侧,两人俱都是面无表情,慕容岩挨了那记耳光之后再没做声,而纪南这时抬起了头来,看着二娘,她的目光空的一无所有。
这人,她曾恨过的,在她很小时,父亲每月逼不得已宿在西厢的那几天,母亲在夜深她睡后总是默默的流泪,晨起时她一按枕上便知。那时候小小的她曾很希望二娘消失不见,或者最好从来未曾出现过,这样父亲是母亲一人的,她也不会一出生便被迫被谎报为男儿身,一生辛苦。
可后来稍大了一点,艳阳公主对她实在不坏,只要不是与她自己的三个儿子相冲突的事情上,平日里甚至更疼爱“白白净净像个女孩儿”的她。加上母亲言传身教,她渐渐真心的待这个二娘。那时起家变得很大,因为家人变多了。
可她始终不是二娘亲生的孩子啊,纪南心里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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