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也不用瞒我!这些年,你走了十几个州市,大江南北跑了个遍,不就是为了找那姓白的?”
洪金明声音带了点戾气。“那姓白的有什么好?”
“他也没什么好,”苏十三淡淡地转过头,看了眼坐在椅子里头喘粗气的洪金明。
这六年来,他第一次与旁人提起青柳大郎。像是珍藏了多年的酒,埋入泥土,有朝一日揭开封条,瞬间酒香扑鼻,眼泪先夺了眶。
“可是,这世间无一人能及他的好。半分都比不上!”
说到这里,苏十三突然笑了一声,眼角微动,漾起一湖春水绵延。
“有些事儿,你不懂。”
“蝶衣,我怎地不懂!我只是不愿意去信罢了!”
洪金明痴痴地笑,眼神痴迷,嘴角内却险些咬出血来。
“……我与你说这些做什么!”苏十三回过神来,冷笑一声,随即啪地掀开帘子,冲外头喊道:“几点钟啊,还让不让我登台了?”
“来了!快!快去给苏老板补齐妆面!”
躲在暗处的班主见状忙探出脑袋,手一挥,先前退出去的那些人又鱼贯而入,手忙脚乱地苏十三整理头面。又有人递给苏十三一方长条红绸盒子。
苏十三慢悠悠地从盒子里取出把檀香扇,扇面绘着折枝牡丹,花蕊内洒了金粉。扇面一打开,龙涎香扑面而来。
洪金明仍坐在椅子上,目光紧紧盯着苏十三。他到何处,那两道火热的视线便跟到何处。
苏十三忍不住皱眉道:“洪少,还有事儿?”
这是要撵人了。
洪金明惨淡地笑了一声。站起身,摇头道:“没事儿了。就来看看你。”
洪金明转头往外走。在经过苏十三时突然叹了一声,“你说我咋就这么犯贱?”
苏十三嗤笑。“历来得不到的,都是好的。”
“云想衣裳花想容!花想容啊!蝶衣,”洪金明扭头深深地看了眼苏十三。“真想把你这只蝴蝶的翅膀拆下来!”
“随你便!”
苏十三摇了摇檀香扇,眼角微眯,漫不经心地翘起唇角。
云想衣裳花想容。
当年花若离混迹江湖的时候,在戏台子上扮相十分美艳,因此得了个花名,就是“花想容”。这诗后头原本还有一句,春风拂槛露华浓。
据说当年洪家那位大少爷追花老板的时候,曾特地替花老板定过一款洋香水,取名“露华浓”。托了许多关系,惊动了十里洋场,才好容易从一个洋人那里拿到一支食指长的小瓶子。
在两人情投意合的时候,此事在印城一度传为佳话。
只可惜,戏台子上的张生负了崔莺莺。戏台子下面,在印城的私宅内,花老板家里叫人洗劫一空,随后花老板就那样不明不白地死了。一把火,烧灭了所有的罪证。
苏十三顶着花老板亲传弟子的名头,继承了这句诗里的“衣”字,也继承了花老板与洪家这段纠缠不清的恩仇。
“洪金明!”
洪金明回头,手中仍抓着深蓝色棉布帘子,有些意外苏十三会喊住他。
“把你的花带走!”
一共十一朵红玫瑰,花j-in-g折断了大半,凋零一地。奶白色玻璃纸凄凉地叫人踏了几个脚印子。——像极了他对这位苏老板的心思,枭首示众,无处话凄凉。
“你!”洪金明从地上收回视线,咬牙恨恨地指着苏十三道:“蝶衣,你不要逼我!”
苏十三漫笑着挑眉,檀香扇半遮着脸。摇动香风几缕。眉目奢华,与扇面上的牡丹花相得益彰。
“你不过就仗着……仗着我欢喜你这个人!”洪金明定定地看着这样的苏十三,然后慢慢地,放下手指,陡然间笑了。
笑的口鼻狰狞,眉头皱成打不开的结,像是一头从地狱深渊爬出来的恶鬼。
“我与我哥不同!我洪二少瞧上的人,生是我的人,死了,也得做我的鬼!”
一字一句,咬牙切齿。
后台一片死寂,众人都被洪金明猝不及防的表白吓到了。静的像是连空气都滞了滞。
苏十三扬眉,轻轻地笑了一声。“有句话你说得对,你我之间,至死方休!不过,是你洪金明先死!我要亲眼看着,看你这样的人渣,到底是怎样死的!”
“你!”
洪金明甩下帘子,大步冲回来。
“洪少!洪少您消消气!”班主忙一把抱住他,回头冲其他几个人使眼色。
另外几个人拦住苏十三,乱纷纷劝和。“苏老板,洪少也是一片好心!这玫瑰花可贵了!哎哟,是西洋人的玩意儿呢!比金瘤子还稀罕!”
“我呸!”
苏十三叫众人拦着,气的胸.脯一阵起伏,水袖下的手紧攥成拳,另一只手死死捏住檀香扇。“有本事你现在就杀了我!”
“哎哟!少说两句!都少说两句!”班主拦腰抱住洪金明,趁苏十三不注意,轻声凑到洪金明耳边道:“苏老板这两天身子不爽利!今晚上散场后,带人去海边散散心!放心,苏老板那头,包在我身上,包管他答应!”
洪金明一愣,下意识抬头看向苏十三,身子往前倾,脖子上梗起的青筋却渐渐消失了。
班主松了口气,顺势就将人推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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