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利把他抱进怀里:“别哭,孩子。”
“活下去,”他道,“你还会再遇见他。”
“我不会遇见他了,”安折抓着波利的胳膊,像在情绪的惊涛骇浪上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他没办法让自己的眼睛不要再流眼泪,最后只能颤抖着闭上它,将额头抵在波利的肩膀上:“我宁愿……宁愿从来没见过他。”
“为什么?”
安折什么都说不出来。
“在我这里,你什么都可以说,孩子。”波利轻声道:“不必欺骗我,也不必欺骗你自己。”
安折喉头哽了哽,他哭得更厉害。他不理解人类的亲缘关系,但面对着波利,他好像又理解了它。他像是面对着和蔼的父亲,慈爱的神父,又或者宽容的上帝,他跪在耶和华的神殿里,可以像任何一个凡俗的世人那样剖白一切——但其实不是对着其它任何人或神,是对他自己。
“我……”他张了张嘴,浑身都因为剧烈的疼痛而颤抖,脑海一片空白,他终于越过情绪的藩篱,脱口而出:“我想见他……”
“我想见他。”他几乎是自暴自弃地重复着这句话:“我想见他,先生,我想见他。我不后悔我离开他,可我……我好后悔。”
“我知道……我知道。”波利的手掌轻轻拍着他的脊背,安慰他道。
“您不知道……”安折道,他的话自相矛盾,他的情绪被撕成碎片,悲哀像海洋一样淹没他的灵魂,如果这无处不在的思念的苦痛将他生生杀死,他不会感到任何意外。
“我比你多活了好几十年,孩子。”波利道:“你的年纪还小,不知道的事情还太多。”
“我……”安折茫然抬头,他无法反驳,也无意争辩,确实有什么东西在他胸口郁积,抓不住也看不清,可他无法形容。
他的目光越过波利的肩膀,看向一望无际的夜空,喃喃道:“我不知道……什么?”
咚咚。
短暂的沉默里,安折听见了自己的心跳声,他忽然有一种预感,波利接下来要说的话,或许会改变他的一生。
他听见了波利的呼吸声。
“你不知道。”寂静里,波利道:“你爱他。”
安折睁大了眼睛。
天际,极光变幻,深绿的光芒像翻滚不定的海潮,从南面走到北面,消散而后重生。
他剧烈颤抖起来。
强烈的直觉像流星轰击地表一样重击了他的灵魂,光芒把这世界的一切映得雪亮。他其实不知道那三个字到底有怎样的含义,可他知道这是对的。
他完全呆住了,连悲伤都忘记,怔怔望着远方的极光。直到波利放开了他,用手绢将他脸上的眼泪轻轻擦干。
“可我为什么会这样?”他喃喃道。
未等到回答,他又被卷入另一个更加迫切的疑问中。
“那……那他也会爱我吗?”他几乎是祈求般看向波利:“他也会爱我吗?我只是个……是个异种。”
“他对你说过什么吗?”
安折摇头,他们之间的相处短暂得可怕。他道:“但他吻过我。”
但他并不清楚那个吻的含义,在那一天,言语的力量过于苍白,他们只能那样。
“你还活着。”波利道:“是他放你离开了吗?”
“是我离开了他,他一直是个合格的审判者,我知道他不会放过我。”安折缓缓道:“我那时候只想离开他,找个地方死掉。不过他的枪落在了我背包里,我才能回到深渊。”
“他的枪落在了你的背包里?”波利重复了这句话。
安折轻轻“嗯”了一声,他眼中浮现一点虚飘飘的笑意:“他的东西喜欢乱放在我这里。”
波利·琼的手缓缓抚摸着他的头发。
“你得知道,傻孩子,”波利说,“审判者的枪械从来不会离身,这是一百年前就立下的铁律。”
安折与他静静对视,最后,他死死咬住了自己的嘴唇。
“我不知道,”他说,“我真的不知道。”
“无论出于什么原因,”波利告诉他:“他一定也爱着你。”
“审判者会喜欢异种吗?”
“我不知道,”波利道,“但我也和许多异种一起生活了一百年——如果你认为我仍然有资格被称为审判者的话。”
望着那双仿佛知晓一切的灰蓝色眼睛,安折想,波利一定知道陆沨之所以会喜欢他的原因,可他不敢去问了,波利不说,一定有他的原因。
重重的影像在他眼前浮现,城门里,一个失去丈夫的女人嘶哑着诅咒他不得好死,供给站的广场上,子弹向后打穿杜赛的头颅,她却朝着他向前倒去。无数剪影在他眼前浮现,那些声嘶力竭的呼喊,战战兢兢的惧怕,渗入骨髓的爱慕。无数个黑影升起来,它们涌在一起,向上伸出手,用爱,用恨,用彼此都心知肚明的仇恨和恐惧堆积起来,把他推到寒风呼啸的高山之巅,让他俯视这成群的生灵。
没有人接近他,没有人了解他,爱慕他的人宁愿用全副身家订做一个虚假的人偶,也不会主动对他说哪怕一句话。
至于……至于审判者的垂怜和偏爱,那是没有人敢去奢望的东西,那是怎样一种毛骨悚然的恐惧和难以想象的殊荣?
他身为与人类截然对立的异种,却隐隐期望得到那东西。而他竟然得到过。
至少,在陆沨将枪放进他背包的那一刻,在亿万年的时光里,曾经有过那样一秒钟——在那一秒钟里,审判者把手枪留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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