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果她话还没说完呢,就瞠目结舌地看着薛书雁相当自然地从她手里把那块面巾接了过来。她下意识地想反抢,只见薛书雁的手就那么一绕一推,隐约间都有点小擒拿手的架势了,硬生生就把那块面巾抢了回来,对她淡淡开口道:
“门主不习惯别人近身,还是我来罢。”
那姑娘眼睛瞪得浑圆,数息之后终于反应了过来自己竟然就这么被截了胡。她看着薛书雁执着温热的面巾靠过去给杜云歌轻手轻脚地擦脸、杜云歌半阖着眼有一搭没一搭地跟她说话的这幅画面,是真真地气得很啊,可是抢又抢不过薛书雁,只得一跺脚一甩头,悻悻地往后面花房去了,要给她们的门主折一枝花儿来看。
金陵秦淮的冬天与滴水成冰的辽东那边可真是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辽东的冷是劈头盖脸的夹雪的朔风,寒风席卷之下百草摧折;金陵这边的冷是勾勾缠缠的凉意跗骨,虽然冷,但是总归不至于一到冬天就成片成片地冻死人,更不至于有塞外胡人遭了白毛灾进而铤而走险想入关劫掠的风险,在冬天养起花来,也比在辽东那边养要容易得多。所以金陵家家户户,只要有条件的,便都有那么个大花房,要是再讲究一点的话,花房的四壁还要用琉璃做呢,这样哪怕人在外面,也能看得见花房里的姹紫嫣红,岂不美得很?
这姑娘进了花房之后,想了半天都没想好要给杜云歌折一枝什么花送过去,正当她挑挑拣拣、犹豫不决的时候,突然模糊间听到从头上传来一声轻笑,吓得她赶紧抬头望去,却什么人都没看见。
正当她摸着头怀疑是不是自己没睡够觉所以出现了幻觉的时候,一旁的红梅枝子突然动了动,像是被什么东西给碰了一下似的。冬天极冷的时候会有些许胆大的鸟雀跑进来过冬,只是过冬也就过冬吧,它们还要把这些金贵的花花草草给啄得七零八落,那就不太好了,所以每天都会有当值的人进花房检查一遍有没有什么东西混进来。
难不成是今天当值的人偷懒了,竟然让花房里飞进了鸟雀?她一边想一边走了过去,想细细看看周围,到底是什么东西混了进来,毕竟这花房里的花花草草都金贵着呢,要是真的出了什么差错的话,不管是她还是今天负责照看花房的人,怕是哭都找不到地方哭去。
结果她刚在这株红梅底下站定,就闻到了一股极清幽的、浅淡的香气。
这香气来得无声无息又极为自然,尤其是混在这满屋子都是鲜花的花房里的时候,便更难以辨别了,一不小心就会把这股香味当做是哪种花的味道的。等到这位天在水的姑娘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似乎有哪里不对的时候,她已经在黑甜的梦乡边缘半醒半睡了,连扶着树的身影都在摇摇欲坠、好像下一秒就会倒头呼呼大睡一样。
她心知大事不好,进了花房的恐怕不是什么小猫小鸟之类的玩意儿,而是个危险人物,更有可能要危及她、乃至门主的性命。然而即便如此,她的眼皮就像是抹了胶一样渐渐地黏在了一起,哪怕她情急之下用随身携带的匕首都割破了自己的掌心,鲜血都一滴滴地流到了地上,也抗拒不了这突如其来的睡意,只得沉沉睡去了。
——不过功夫不负有心人,她在合上双眼失去知觉之前,看到了个一身红衣的身影,还有她的那只手,上面还残留着戴琵琶长甲的痕迹。
是刚刚被她们送出门去了的秦淮花魁?!她来这里干什么,又怎么会用到这么高级的迷香?!
秦珊珊弯下腰来,细细端详了一番她的眉眼,砸了咂嘴,不无佩服地开口赞赏道:
“竟然能撑这么久,果然不愧是妙音门里的人。”
她从腰侧的荷包里抠了点东西出来,在手里揉开之后往着姑娘脸上一覆,半晌之后轻轻提起,一张半透明的面具便新鲜出炉了。等到秦珊珊把这姑娘搬到了个暖和又平坦的地方之后,还正儿八经地想了想要不要出去给她拿件衣服盖着,最后还是没去拿,甚至还能理直气壮地说服自己:
“谁叫你长得不好看呢?没办法,要是你有你们门主的一半好看的话,我拼着被识破身份也要把你抱回房间去好好歇息的。对不住了啊,姑娘。”
随即她又取了点药水涂在脸上,数息之后从脸上揭了张同样的半透明的面具下来,露出了自己的真面目,随即快手快脚地把新出炉的面具往自己脸上一拍,把边边角角的地方全都按平,这样一来,之前还在天在水的大堂里弹着琵琶唱小曲儿的秦淮新晋花魁,便摇身一变,成了天在水里的姑娘了。
除去她还穿着那件惹眼的大红色衫子之外,这一手易容功夫堪称天/衣无缝。然而仅仅这么短暂的展露真容的一瞬,也能看出不少东西来了。若有认识薛书雁的人在旁边看着的话,那定能自这惊鸿一瞥中认出——
这位自称“秦珊珊”的秦淮花魁的真容,竟然和薛书雁有那么点微妙的相似,都是深目高鼻的胡人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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