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罢老头低下头去,再不言语。
静了下来,纪凌才觉出这乾坤袋一张一收,像个怪兽的胃袋,轻轻蠕动。
周遭本就昏暗,晃得久了,纪凌也撑不住了,慢慢阖上了眼帘。
恍惚间前头浮出一团亮影,凝神细看,竟铺出了一副锦绣画卷,飞檐斗角,回廊千重,柳绿花红,正是纪王府中的胜景。
他再一抬头,人便入了画中,宾朋满座,香风拂面,耳边莺莺燕燕,笑语不绝。
正热闹着,平地里卷起一阵狂风。
冷风过处,四下里只剩些残垣断壁,枯花败叶,富贵繁华转眼散了个干净。
恰怅惘间,背后脚步轻响,纪凌忙回过身去,只见紫藤廊下转出一人,青衣薄履,星眸朗目,淡定怡然。
眼见那人走到跟前,纪凌长眉一挑。
“你不瞎了?”
那人伸手轻轻按住纪凌的心口。
“你入我眼,我入你心。你要的,就是这个吧?”说着忽地一笑,五指贯力,直c-h-a进纪凌胸膛。
纪凌真惊出一身汗来,身子往前一跌,醒了,却原来是南柯一梦。
念及梦中光景,纪凌心下戚戚,抹了把汗。
一抬眼,他不由惊呼一声,原来那老儿不知何时已倒在了地下,身子缩成一团,便如个干瘪的虾米。
纪凌真有几分怕了,扑过去,抓着老头的肩膀将他翻了过来。
只见那老头死死抱着那个血渍呼啦的包袱,双目闭拢,牙关紧咬,所幸未见白骨。
纪凌低头细看,老头的嘴唇一张一翕,虽是进气小,出气大,到底还有鼻息。
纪凌使劲摇他,老头脑袋乱晃,就是不醒,甩了他两巴掌,谁知这招也失了效力。
急切间,纪凌忽然想起,以前看胡大夫给昏死的家眷掐过人中,此时他病急乱投医,也不管治的是人是鬼,手轻手重,按住老头的上唇,狠狠掐了过去。
他乱掐了半天,没什么反应,纪凌正焦躁间,那老头脖子一梗,缓过来了。
老头睁开眼,茫茫然看着纪凌,摸了摸怀里的包袱,又浅笑着闭上了眼帘。
纪凌急了,把他从地下拖起。
“别睡啊!你不怕给收了去?!”
“公子,老儿能告诉你的,都告诉你了。此时,就给我些清净吧。”
纪凌心头火气,恨得想去踹他,到底收住了脚。
“清净!清净!魂都没了你清净个屁!”
老头抬眼端详了他半天,悠悠道:“公子,你倒也有纯良之处。”
这话似夸似骂,纪凌听了木着脸,也不知笑好哭好。
老头叹了口气。
“实不相瞒,今日的劫数我是逃不过的,被收只是早晚的事。”
“你自己说过,鬼怪妖魔都有护体之气,气不散,乾坤袋也收不了。”
“是啊,可这乾坤袋的奥妙便是专收气弱之鬼,这弱分两等,受了伤是弱,乱了心神也是弱。我身上的伤虽挨得过,但失了她,心神已乱,再收不拢了……”说着,老头叹了一声,抱着包袱又要睡去。
纪凌辟手从他怀里扯出那包袱,手一扬,远远地甩了出去。
“没了就是没了,平白再搭一个进去有什么意思?!”
老头急了,挣扎起来,要去拣那包袱,纪凌一把将他扯住。
“你若没了,谁去念她?那就真的什么都没了!”说话间,只见那贴着地的包袱越来越瘪,转眼没入地下,消失不见。
老头又挣了两下,跌足痛哭。
纪凌恨得一拳朝地下捶去。
“不就个破袋子么!我不信撕不烂你!”
说着跳起身来,一通猛踹,这番踢踏到了地下,只化作柔柔微波,浮荡开去。
纪凌心下也是泄气,但倔脾气上来了,收不得手,正闹着,忽然“哧啦”一声,一道白光从头顶灌入,眼见着外头晴空朗朗,这乾坤袋真的破了!
纪凌又惊又喜,又有几分糊涂,自己蹬的明明是地,怎么袋子从上头破了呢?
莫非自己还真有神力不成?胡思乱想间,那袋子“哗啦啦”委顿下来,纪凌瞅准了时机,一手提了老儿的后颈,攀住袋沿,纵身朝外便跳。
一到袋外,耳边便是一串炸雷,身旁似有火星乱窜。
纪凌闭眼咬牙,豁出去了,忽地身子一阵钝痛,仿佛撞在硬地上。
他张开眼来一看,自己摔在一丛乱草里,手还揪着老头的脖领子。
他手一紧,老头“哼”了一声,醒转过来,显见没什么大碍。
两人跌跌撞撞站起身来,这才发现自己是在大路旁的杂草堆里。
雨后碧空如洗,一条大道由北往南直直铺展。
那足够两辆马车并驾齐驱的宽阔路面,此时却乱作了一团,一白一红两驾锦车互相对峙。
一眼望去,火光腾飞,银星乱闪。
半空之中,三红一白,四条人影正斗得热闹。
缠斗的四个人中,一身锦衣挥洒折扇的正是黎子忌。
老头指着那两个红衣人低呼:“这是雷焰派的人!你看高个手里红色的锦袋,那就是乾坤袋!”
纪凌凝眸细看,高个手里果然提了个破了口的锦袋。
那袋子长宽都不过一尺,若非亲历,纪凌断断不敢相信,这么小的袋子,居然拘过自个儿。他正要说话,黎子忌的折扇从那高个肩膀滑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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