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客人看着倒是一点不穷,也不知是遇到了什么难处,急着要典当,一出手还就是死当,对了,蹊跷的是,这个客人还特别要求说十日之内不准卖出去,”店家迟疑着比划,“他带了数个护卫,看着就像是高门大户的,这个客人自己似乎是个胡人,有些像鲜卑人,小的平生从未见过生的如此好看的人……至于气色,还成吧。”
虽然这店家前言不搭后语,但几乎已经可以确定那人是慕容冲无疑了,致远又问道:“你可知他在何处落脚?后来又去了何处?”
店家摇头,“后来我再未见过他,不过似乎是往西边去了。”
苻坚从致远手中接过淝水剑,重新佩在身上,转头便走。
“主上……”
苻坚死死压抑住狂乱心跳,在人来人往的街市上疾行,直到累得微微喘息才停下。
致远上气不接下气,“主上,您……”
“朕无事,”苻坚举目四顾,发觉路上行人渐稀,周遭随扈面上都已有些疲惫,不由得心生愧意,“走吧,回那间酒肆,似乎是叫邺城春,是么?”
众人皆是松了一口气,请他重登马车,一行人往酒肆赶去。
邺城春不愧是鲜卑故都最大的酒肆,不仅有最香的胡食,最醇的胡酒,还有最美的胡姬。
苻坚座席在二楼窗边,既可以欣赏酒肆内歌舞,又可以坐看窗外街景,雪肌玉肤、热烈奔放的胡姬在他周遭载歌载舞,可他却带着上位者独有的厌倦与漠然,依旧面目沉静、不为所动。
人影憧憧,苻坚竟觉得每个人都像他,却又不是他。
“好!”
就在此时,一群人喝起彩来,众人看去,就见一楼堂中有一方入得门来的红衣客人,正与胡姬们共舞胡旋,舞姿飒沓,急转如风。
苻坚为楼下喧嚣所动,只微微扫了眼,便陡然起身,扶住阑干向下望去——灯火之下,那人身形高挑,锦衣华服,肤白胜雪,一双凤眼斜挑,正直直地朝自己看过来。
一在楼上,一在楼下,万物皆寂,只剩下眼前之人。
苻坚怔怔不语,慕容冲看了他许久,最终讥讽一笑,转身欲走。
“且慢!”苻坚重生以来,一直修身养x_i,ng,已经许久不曾这般冲动,可不知是否因不在龙椅之上,整个人的心气再度活了过来,仿佛一个血气方刚的年轻人,“阁下且住!”
慕容冲回过头看他,依旧是那副似笑非笑的神气,既有着娈宠出身的威帝的凌厉y-in郁,又有着类比皇子的阿房侯身上的骄纵明媚,“老匹夫,你我素不相识,叫我作甚?”
身旁暗卫内侍纷纷垂首,苻坚却不以为意,“素不相识不错,然而阁下风姿绝伦,难得萍水相逢,老夫想要结识一二,才冒然打扰,还请阁下勿怪。”
慕容冲身后护卫似乎也识得苻坚,一个个均紧张不已地盯着慕容冲,等着他训示。
“呵,老匹夫见之不似善类,”慕容冲轻蔑不已地掸掸袍袖,“不过正好今日闲得无聊,陪你周旋一番也不是不可以。带路吧!”
说罢,他疾步上楼,苻坚亲自步下楼梯,二人在半道相逢。
苻坚伸出手,想去搀扶一把,慕容冲却反手一握,抓住他的手腕,低声道:“老匹夫休要动手动脚。”
苻坚对这个称呼极为不满,冷声道:“那白虏且将手先放开?”
他们这里波涛暗涌,周遭人看来,却是二人极为投契,相携挽手入座。
“怎么,陛下此番对征伐天下无兴致了?”甫入座,慕容冲便开口道。
苻坚为慕容冲斟了酒,“阿房侯好大的忘x_i,ng,朕曾说过再不动干戈。”
“上辈子输怕了么?果真是个懦夫。”慕容冲瞥向窗外繁华夜色,“倘若我是你,我便厉兵秣马,一雪前耻。”
苻坚深深看他——慕容冲得了前世记忆,定然十分憋屈,只恨自己重来时早已尘埃落定,再无可作为,故而只能在死遁之前与苻秦朝野开个不大不小的玩笑,既折辱苻坚以报前世之仇,更最后以一个将军的身份与这大争之世做个诀别。
苻坚摇头,“朕确是惧怕,可朕怕的却不是自己下场凄凉。朕怕的唯有三点。”
“哦?”慕容冲与他两世都算是极其亲近之人,眸光一转,缓缓道,“国祚沦丧,亲友凋零,苍生罹难。”
苻坚看着他,轻吐出胸口浊气,“阿房侯果真冰雪聪明,所猜无差。”
“聪明?”慕容冲冷笑,“我是天字第一号蠢人,陛下方才取笑了。”
他们这般轻描淡写地侃侃而谈,仿佛那些浓烈缠绵、哀艳凄绝,那些血色斑驳的历历过往均是旁人的故事,亦或是旁人的一场大梦。
直到邺城春内人都慢慢离去,二人才缓缓停住,苻坚看着慕容冲,嘴唇开了又张,闭了又合,仿佛想下一个决定。
慕容冲好整以暇地看他,将杯中最后一点残酒饮尽。
“朕想去南边看看,无奈江湖路远,一人也是寂寥,不知阿房侯可愿……”
第50章 第四十九章
“朕想去南边看看,无奈江湖路远,一人也是寂寥,不知阿房侯可愿随扈……”
“不愿。”慕容冲斩钉截铁,苻坚的心还来不及凉透,慕容冲又悠悠道,“不过,长日漫漫,我也正想四处游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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