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家礼暗中冷嘲热讽,却没料到紧跟着听到后面的解释。
“家父不爱排场,有了积蓄,也常做慈善,对子女的教育更是严格,讲究吃穿,与人攀比,是要挨板子的。”
前半段,还多少有点点头赞许的心情,到了最后,就只剩下了讪笑,哈哈了两声,郑家礼指了指自己的鼻尖:“这话,莫不是说给我听的?”
夏广霖先是一愣,随后,脸上有点挂不住,还不习惯戴眼镜的男人直到眼镜已经滑到快要跌落才赶紧推了一下,继而摇摇头,没有自我辩解,更没有急着掩饰。
郑家礼并未追着逼着非听实话不可,他更喜欢只是现在,就这样看着这个男人脸上短暂的局促,和过后的自我释然。那种清者自清何必多言的气度,远比慌忙澄清开脱的做法更有风范。这样的夏广霖没了在大街边说自己是近视所以才被误会成鄙视的时候那种不耐,也许是因为在家里,安全感会带出骨子里的洒脱和镇定,但总之,他郑家礼看得入了迷。
门外,又响起了一阵轻轻的拍打声,跟着,便是隔壁房间传出的脚步声。透过干干净净的玻璃窗,郑家礼看见一个个子不高年龄不大的女孩子穿过小院儿,开了院门,把一个中年妇女请了进来。
“是做饭的张嫂来了。”夏广霖也往外看了一眼,“晴雪会帮她,不用在意。”
“夏小姐会帮保姆下厨?”郑家礼一脸诧异。
“会,之前,都是家母,晴雪大了,就接了班。家父一直说,人无高低贵贱,谁也没资格只知道坐享其成。”
淡淡的讲述和刚才一样平静而且平常,再次被戳了脊梁骨的,这些年来一直都在坐享其成的郑家礼觉得肺都要从后往前被凿穿了似的,已经无力自嘲的他决定换个角度,以自己擅长的方式扳回一局。
“夏先生,既然已经到了这个时候,我也真是有点儿饿了,不如就厚着脸皮讨你一口饭吃吧,所幸我带了好酒,咱们边喝边谈,杂闻也好,时政也罢,聊到酒瓶见底,舌根见干为止,不知夏先生,是否乐意啊~?”
*** *** *** *** ***
郑家礼不该提出喝酒的邀请,夏广霖不该答应郑家礼提出的喝酒的邀请。
这是郑大公子在周身酸痛和灵魂深处都感觉到被烧焦了一样的凄怆之中领悟到的真谛。
是的,这是他单方面领悟到的单方面的所谓真谛,因为作为一个巴掌拍不响的另外一方,夏广霖,压根儿就不那么觉得。
什么该与不该,把那个“不”字儿用力涂掉,换成个“活”,也就是了。
对于夏广霖来说,某种程度上,整件事的发生,真的不能怪他,至少也不能全怪他。
答应,是碍于面子,喝酒,是出于好奇。他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了,一旦跟这个男人共处一室,就会发生各种诡异的事情,事情还会朝着各种诡异的方向前行,就比如最初那次所有误会的起点,就比如后来逼得他破了戒一样开口损人和承认自己眼神不佳的转折点,就比如托酒j-i,ng的福迅速达到的临界点,夏广霖不清楚这是否正常,因为他作为一个老派文人,自律自控应该是最基本的品质的,怎么可以因为好奇就把酒杯端起来?更何况,从文学的角度来讲,一个故事,起承转合应该是张弛有度从发生到结束的,可他俩的故事,从过了转折点,就开始一路狂奔,直抵结局了。
这又是为什么呢……
是之前压抑了太久所以爆裂了就一发不可收拾?
可能,这是仅存的,唯一的,合理解释了吧。
但这次爆裂,真的不能全怪他。
“夏先生的令尊令堂,都不在家吗?”席间,用青花瓷杯子喝着红酒的男人看似随意地问。
“不在,昨天吃过午饭,就去我堂哥家小住了,大约明晚才会回来。”总觉得对方用端高脚杯的方式端着茶杯的模样有点好笑,夏广霖低头忍了忍,规规矩矩拿起自己的杯子,喝了一口深红色的液体。
苦涩的,酸甜的,充满了异香的,浓醇的,清冽的,会让人头脑发飘周身发热的,罪恶的饮品,这便是酒了。从孩提时代闻到过家里亲戚身上的酒臭味,便认定了这不是什么好东西的夏广霖,多年之后,竟然反其道而行之地觉得,这不怎么好喝,却又似乎也许大概可能……真的很好喝的罪恶的饮品……确实是值得好好喝一喝的。
他妥协了。
而隔着酒j-i,ng造成的,不是深红而是桃红色的朦胧看过去,他开始觉得,郑家礼的形象居然在一点点往正面转移。这种转移,他没有隐瞒,也没有避讳,他借着酒力,实话实说了。
“其实,我之前一直觉得,郑公子你……不像个文人。”
“啊?”很是习惯饮酒因而尚且没有半点醉意的郑家礼愣了一下,“不是文‘人’是什么?文‘痞’吗?”
“……”对于那拿自己开玩笑的定义,不见当即否定的态度,便很是可以说明问题了,夏广霖沉默以对,有点窘迫地笑了一下。
郑家礼来了“j-i,ng神”。
“真的假的?!我对你来说,只是个文痞?!”
“若是郑公子想听道歉,我道歉也就是了。”红着脸,仍旧在嘴硬的夏广霖呼吸有点急促,但歉意脱口而出时,倒是很有几分真诚,“我不该误会你的为人,或许,你本质不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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