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了。
该走了。
男孩像个发锈的机器一样,从床上缓慢地爬起来,他进了洗手间,用温热的水洗了一把脸,抬头再看,镜子中是一张惨白的脸。
男人忙了一夜,清晨回来的时候,左手拎着个布袋子,右手拎着男孩学校门口的早点——有一屉十个的小笼包,有用塑料包装好的小米粥,资料里说,男孩读书的时候,最喜欢这家的早点。
他做得有些刻意,刻意到有些愚蠢,但他想,如果男孩感到高兴,那就值得了。
男人迈进餐厅的时候,男孩刚刚放下刀叉,他的脸色比照醒来的时候已经好了很多,因而见男人进门,也不会仓皇失措。
男孩的目光很自然地看向了男人的手,他发现了一个黑色的布袋子,也发现了另一边的早餐袋子,抿了一下嘴唇,没说话。
男人把早餐袋放在了桌子上,说:“没想到,你已经吃过早饭了。”
“可以当午饭吃。”男孩平静地说。
男人看了一眼男孩,他在思考这句话的含义,是想带走吃,还是不走了留下吃。
男孩却又问:“那个布袋子里,是什么?”
男人把布袋子放在了男孩的面前,冷淡地说:“你的东西。”
男孩拉开了袋子的拉锁,看到了一个方方正正的盒子,盒子的正前方有一个极小的头像——那是一个很美的女人,十分陌生,但男孩知道,这就是他母亲。
他明知故问:“这是她的骨灰?”
“我没有将她挫骨扬灰,她是自己生了病,病死在了疗养院里,我一直将她同她的情夫合葬在一起,只是前段时间,她的骨灰不见了,”男人站在男孩的面前,自上而下地俯视着他,连解释也说得古板冷漠,“她的情夫也不是你的父亲,她也没有养过你,你生下来没多久,她就把你扔在福利院了。”
“那,我的父亲呢?”男孩奇异地相信男人的话,男人几乎从不骗他,不管他的话会叫他开心,还是叫他痛苦。
“生了病,你没出生就故去了,那个女……你的母亲,可能也是因为这个原因,没办法把你养大。”
“嗯。”
男人等了一会儿,也只等到了这一个“嗯”字。他细细地看着男孩的表情,却因心思不宁而看不出什么情绪来。
男孩摸了一会儿骨灰盒,他重新将拉链拉好,郑重地说了一声“谢谢”。
“谢什么?”
“谢谢你找回她的骨灰,你昨天晚上出门,是不是就是为了这件事。”
男孩问得很随意,男人也“嗯”了一声。
“季阳。”男孩的手搭在拉链的上方,唤男人的名字。
男人拉开了手边的座椅,坐了下来,他连夜去取回了这样东西,途中还遇到了一些麻烦,但他的j-i,ng神还好,因为男孩的态度,并非全然的冷漠。
男人确信,即使男孩今天选择离开,他还是很容易把他哄回来,他的男孩,总是心软的。
“季阳。”男孩又叫了男人一声。
“我在。”男人轻声地答。
男孩闭上了眼,他试图幻想出母亲的模样,脑中最先浮现的是他的养母,之后却是男人的脸。
男孩将这个布袋子向男人的方向推了推,说:“你帮我,把这份骨灰,重新放回去吧。”
“好。”男人答应得很快。
“你哄哄我吧。”男孩突兀地说。
“什么?”男人有些错愕。
男孩依旧闭着双眼,脸色淡淡,他说:“总归不是我的错,你哄哄我吧。”
男人在男孩的话语中意识到了什么,又有些不可置信。他迫不及待地想哄哄男孩,却发现自己竟说不出几句哄人的话。
万千语言汇到嘴边,竟堵塞不前,他甚至急出了一丝细汗,连手指都微微打着颤。
他十分焦急,却因此丧失了语言的能力,直到他看见男孩攥着桌布的同样发颤的手,意识到对方同自己一样,忐忑不安,等待着对方的宣判。
男人向前伸出了手,稳稳地抓住了男孩的。
男孩的眼皮微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却避不开男人敏锐的眼神。
男人在这一瞬间稳住了,话语中甚至带了一丝笃定,他说:“我爱你,我想你留下来。”
“……这算什么哄人的话。”男孩轻轻地说,带着十分的无可奈何。但他整个人已经软了下去,他不需要什么哄人的话,他只需要一个理由,告诉自己,他可以留下来了。
他也舍不得男人,离开了他,仿佛去了半条命似的。
所有的道德、lún_lǐ、原则、尊严,甚至于恨,被爱冲刷得支离破碎。
男孩唾弃着这样软弱的自己,终究无法抵抗住骨子里的渴望。
他爱男人,比他想象中,深得太多。
70.
“我爱你。”男人又说了一遍,他攥紧了男孩的手,男孩的手指也向里弯了弯,回应了他。
四目相对,心头发颤,鼻尖仿佛能嗅到甜蜜的芳香。
男人站了起来,男孩也站了起来,他们握着手走过长长的楼梯,倒进柔软的床褥里,懒洋洋地。
男孩打了一个小小的哈欠,说:“我昨晚一夜没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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