群臣问他为什么,皇后问他为什么,其实很多年前他也问过他的父皇为什么,他到底做错了什么,他的父皇要如此对待他?那时候没人愿意回答他,而现在能够回答这个问题的人,都已躺在地下,就算想要回答,也不可能了。
至于史册,经过他父皇篡改的史册早已七零八落,所有的真相已经无迹可寻,纵使还有些蛛丝马迹残存,他今夜坐在这里改写以后,也就差不多了。
他一边写一边想起很多往事。很多人都问过他执着于这把椅子的原因,他也无数次回答过这个问题,答案因人而异,永远都不会相同,至于真正的原因,他从来没有对外人坦言过,所知者寥寥无几。
到了今夜他终于可以坦诚,他执着了数十年的东西,其实就是这么一点小小的权力,不过就是笔墨书写历史的权力,其他的,仅仅是点缀。
摊在他面前的史册,记录了先帝一朝的三个时期,从隆盛到天熙,最后是永彪史册的弘庆盛世,每一个时期都有无数的秘密隐藏在字里行间,等待着有缘人将它们串连起来。
那一夜,他的目光掠过那一行行墨字,多年来始终困扰着他的某些疑惑,终于拼凑出了最后的一角,然后,在他的笔下,那些真相再一次被掩藏。
胜利者书写的史书,永远只能留下他们允许留下的东西。
在他的笔下将被盖棺定论的,是一个伟大的时代,是一个忠臣良将能人志士辈出的时代,那个时代由无数的鲜花无数的功绩组成,那个时代将会获得后世无数的赞誉,至于盛世繁华背后的斑斑血迹,成王败寇后面的诸多残酷厮杀,史册上留给他们的最多是寥寥数语,甚至连那寥寥数语,都是史官们用他们的生命换回来的。
景珂想起十年前,大统领临终前对他说:“殿下,要善待百姓。”
为了那句话,他努力成为大统领所希冀的明君仁君。
他想起四月间,最后的那一刻,先帝对他说:“太子,这戏你既已开演,就演到最后吧。”
他的父皇始终不相信他,以为他一直是在演戏,为了那至高无上的权力,欺骗了天下所有人。不过就算到了最后的那一刻,他依然没有为自己辩解,那些事他做了就是做了,无论为了什么原因去做的,早就不重要,到了如今这个地步,他不需要为自己辩解,也没有必要辩解,就算这世上所有的人都不肯相信他,只要他在意的那个人,对他深信不疑过,就已经足够。
至于他的父皇信不信他,其他人信不信他,于他而言,不过是浮云,又何必去在乎。
那一夜注定了是一个无眠之夜,皇后离去后,永宁侯卫敏文深夜叩宫求见。一般宫门落钥后不会轻开,也只有卫敏文这般亦兄亦臣的身份,还能在深夜见到皇帝。
景珂明知道他是来找麻烦的,还是在昭仁殿召见了他。
“陛下就是这么报答父亲多年来对您的疼爱?”不出他所料,一向温文尔雅万事讲究风度仪态的卫敏文,也被那道上谕激怒了,愤怒地来质问他。
“敏文哥哥。”景珂静静地望着他,用了这小时候表示亲近用的称呼,而不是像往常那般称呼他为永宁侯,“这么多年来,你是真的不知道大统领最后的心愿,还是一直在假装不知道?”
“敏文哥哥,我记得十年前,也是在这么一个深夜,你跪在昭仁殿的阶前,逼着父皇同意你扶棺南下。父皇他不愿意,他怎么可能愿意,但是你是大统领的儿子。在大统领生前,他抢走了你的父亲,到了大统领逝后,他却不忍心再和你争夺,也不愿大统领逝后还被这些事为难,所以他就算再不愿意,还是准了你的请求。”
“敏文哥哥,卫家的声名真的这么重要吗?生者的脸面真的这么重要吗?重要到你完全不愿顾惜大统领的心愿,把他一个人孤零零地葬到遥远的南方。”
在景珂的声声逼问中,卫敏文无话可说。来时他明明想好了无数的说辞,被景珂这么一质问,他却哑口无言了。
很久以后,他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那不是遥远的南方,那是我卫家的祖坟,身为卫家子弟,逝后归葬祖坟有什么错?”
“敏文哥哥这么做当然没错,但是你问过大统领他愿意吗?”
这个问题卫敏文没法回答,却不愿被景珂牵着鼻子走,终于问到了最重要的问题:“就算如此,入土为安,陛下怎么忍心去惊扰父亲的安宁?”
世人信奉入土为安,开棺移墓都是不可轻为的大事,绝不可草率动手。否则惊扰了逝者的安宁,就是子孙不孝了。
“敏文哥哥若是不放心,为大统领迁墓的事,就由你亲自去负责吧。”景珂见他质问这个,正好落入了他预先挖好的坑里,面上不显,话锋突然一转,“永宁侯,朕命你即日南下,迁回忠武公的棺木,陪葬于先帝身侧,接旨吧。”
在那一瞬间,他已不再是当年那个事事小心,步步惊心的不得宠的皇子,也不再是那个有名无实的先帝“最宠爱的皇子”,更不是后来那个在先帝眼皮子底下谨小慎微,万事不敢出错的太子,现在的他,已经是君临天下的帝王。
卫敏文注视着他片刻,最后叹了口气,理了理衣衫,跪了下去:“臣遵旨。”
经过此事,兄弟情分已断,从此就是君臣之别。
等他辞别后,景珂走到殿外,望着他落寞的背影,叹了口气。他也不想这样,不过那既是大统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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