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子靠坐在窗边, 不时朝外望去,眼见日头将西,他越来越坐不住了。
他手里攥着根细绳, 绳子一端系在一只皱巴的粗布口袋上, 袋子里装的是一块圆圆的烤饼。若能打开来看的话,会发现袋子底下其实还有另外半块吃剩下的饼子。
这样的年头, 这样的地方,一个人, 尤其是正在窜个头儿的孩子, 得下多大的狠心才能把饼从嘴边拿开, 笑笑着说,这一半我吃不下了,你留着吃?
天气渐热, 虫蚁比人还精,循着味儿或飞、或顺凳子腿爬了上来。他还没舍得吃呢,怎么能便宜这些小东西?男子瘦得像是痨病鬼,挥着苍白羸弱的手, 将觊觎袋子里吃食的小虫一个个赶走。
云浮镇这破地方,热起来要命,日头大得像是想把人活活烤干。附近并非完全没有水源, 但地里种了粮食它就是不长,山脚的杂草没有几根是能吃的,见野兔一面可能比见神仙还难。已经是这般穷山恶水了,镇子周围的山里还有一群悍匪, 时不时在附近村落扫荡,抢夺食物、钱财,发飙起来连人也敢杀。
镇里的人也是一样,又穷、又凶,今天看着或许还是个好人,明天就有可能为了一点儿吃食举起屠刀。但凡是能走的、能跑的,无不举家迁徙离开这块地方,任他天王老子定了什么规矩也拦不住人们想活的念头。
外人乍一看以为是老天不给此地的人饭吃,但男子知道,这附近定是有个不得了的东西,甚至不止一个。它在无声地吸着此处的灵气,没有一口吸光算它会过日子。
此地不可久留。上次他们手里有点钱的时候,男子原本打算好好休息攒点力气,然后带着小瓜子一起离开这地方,谁知第二天小瓜子起了个大早,去二十多里地外的药铺给他买了几副药回来,赚来的银子就全花完了。喝下药,他身子确实是好了一些,但看着空空的荷包,肉又开始疼了。有钱人往往精明,不会轻易相信陌生人,有钱又好哄的傻子不是每天都能遇到的,他和小瓜子不知得何年何月才能搬走。
若不是他身子这么虚,他就、他就……罢了,他有什么用?他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精怪该会的本事他一点儿也没有,即便不是身子骨这么虚弱,他也抓不住地里有肉会跑的那些东西,即便他认得天下所有的药草,他也没本事走太远的路去采。从体力上来说,他甚至不如一个十几岁的孩子。
砚台里的墨锭还剩不到一根手指头的大小,研了也不够再写一本册子的,何况他已想不起还有什么可写的了。当今最受世人瞩目的仙门应当还是无量、昆仑、栖霞三家吧?如果连这几家的心法秘籍都卖不掉的话,其他东西写了也是浪费纸墨……
“吱扭——”三边漏风的木门被人缓缓推开。
想着可能是小瓜子从屋后绕回来了,男子艰难地转过身,刚思量着脚步声似乎不太像,就见到一个素不相识的陌生人从容走了进来,站在屋中央。
他们住的地方是荒僻了些,茅屋看起来也是破败了些,有路过的人会把它当成荒宅想进来歇脚情有可原,但一走进来还是能看得出此地是有人居住的啊!何况他还坐在这儿呢,来人站着却不说话,是什么意思?
男子道:“你这个人,进了别人的家,怎连话都不说一句?”
来人好似没听见一般,眼皮也没抬一下,几根手指捻灰似的搓了搓,搓下一片金粉。粉末在未着地的半空组成了两个字,而后消失不见。
“墨韵。你起的这个名字,还真是省事。”那人音色清冽,说的话却教人不寒而栗。
男子惊愕地睁大了眼——世上应当没有他不知晓的事才对,而他竟然想不出此人方才使的是个什么招式。
这人身上穿得层层叠叠,绝对不是普通人在骄阳烈日底下能穿得住的衣裳,想来多半是出身仙门,还修成了寒气灵气罡气或是什么气的护体,而那些仙门之中的规矩何其之多,若非位高权重,谁也不敢凭心情作这般超凡的打扮。躯壳深处的求生本能催促着墨韵尽可能远离危险,他奋力扶着墙欲起身逃开,一手还紧攥着那只布口袋。
来人倒也不出手阻拦,只是幽幽地说:“走不动了吧。”
墨韵毛骨悚然,哪怕走不动,他也不能坐以待毙!可他好没用,攀着窗框的手臂直打颤,试了几次依旧未能站起身,口袋里的那一块饼对他而言犹如千斤重负。
来人将手里的剑横放在桌上,仿佛自言自语:“就算走得动,难道还能快得过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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