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世宁没说话。
“朝廷愿意赦免她,那家却未必愿意让她回去呢。死便死了,总比还要专门去离绝的好些。”
崔道之说完了,只看见旁边人的指尖颤抖个不住。
“我是很羡慕小舒学士的。”过了一会,杨世宁低声说道,“他的前途也好,履历也干净,还有人爱重……可是我现在什么都没有了。”
他说完了,停顿一会,又问他:“崔令君,你不怕我当真杀了你?”
“你不敢的……凤钧,你从以前到现在,做过一件全然是自己想做,毫不犹豫的事吗?”
崔道之抬起脚把雪踩乱,把地上原来的血迹弄得模糊了,然后才慢慢地回答杨世宁。
杨世宁闭目待了一会儿,像是晚上的醉意还在,像是这段时间经常有的恍惚之感,像因为疼痛,也像是纯然在思索。过了一会,他伸手去摸了一把自己的头发,摸到一手的落雪,拿回手来一片湿冷。
崔道之偏过脸去看他,只听到一阵低低的、带着哽咽的笑声。
“崔令君,我问你讨一杯酒喝,你给吗?”
崔道之犹豫了一下,垂下眼看了他一会,竟当真慢慢站起身往门里走去。
连杨世宁都没想到他竟然真的拿了酒回来。他没拿壶,直接拎了一坛热酒回来,又拿个碗,站在门洞里招呼杨世宁,让他过去。
雪下得时大时小,台阶上积的那一层已经厚了,杨世宁踉跄着走过来,倚在门边,只见崔道之递了碗给他:“拿着。”
杨世宁于是就拿着。崔道之用左手拎起酒坛浇在碗里,斟了满满一碗请他喝。杨世宁冻得浑身发抖,一碗热酒下去,慢慢暖和过来,连眼前都似乎清明许多,甚至冷哼了一声调笑道:“说起来,这会满朝文武怕是没几个人能得崔令君亲自行酒的。”
崔道之听如此说,也丝毫不恼,只答道:“大概是的。”
他两人没几句话说,只是看着杨世宁似乎打发时间一样地饮酒,几碗过去便迷迷糊糊眼眶泛红,问崔道之说,崔令君不要么?
崔道之晃晃手里的酒坛,只见又是不剩多少。他犹豫片刻,索性举起来也不倒进碗,自己都喝了干净,将酒坛掷在地下,问杨世宁道:“凤钧的话都说完了么?”
杨世宁还是那样倚着门站了,微微仰起头来看着崔道之,盯着他看了一会,才慢慢说道:“崔令君要……对陛下好一点。”
崔道之哑然失笑,对杨世宁点了点头。
“我是因为……”他脱了力,又迷糊,说到这里有些茫然地往四周看了看才接下去,“因为信崔令君不会做下一个我父亲,才肯帮你的……”
崔道之听了,故意朝他笑了一笑,挑起话音说道:“可是我不答应,你也没办法。”
“你——”
“我不会的。”崔道之赶在他说完之前摇摇头,“这个你可以信我。”
“好。”杨世宁含糊道,又摇摇头问,“陛下怎么还不来呢?”
“雪天路滑,许是慢了。”
崔道之说完,默然片刻,忽然抬头盯着杨世宁,直截了当地问他:“凤钧,你对陛下存了 心思,是也不是?”
对方这会忽然警觉起来,浑身一激灵摇了摇头。
崔道之见状道:“你骗不过我。”
杨世宁在这一刻眼神骤然清亮。
他手里还捏着碗,碗底有最后一口酒,端起来喝了,喝完撑起身子靠近崔道之:“你不必告诉他。这样他即使知道,也可以装作不。”
崔道之点头:“我向来不理闲事,你可以放心。”
说完那句话好像耗尽了杨世宁全部的力气。他掷下碗,身子慢慢从墙上往下滑,终于坐在门后,从二十多天前至今,头一回痛快地失声而哭。
第二十八章 独悲孤鹤在人群
崔道之听着他哭,心里一阵发凉。
他心知肚明,这不过就是失魂落魄之前的回光返照,那个真正的杨世宁,是再也不会回来了。
他不忍心再看,往外走了几步,不知道等待了多久,才终于见着舒澜跟在殷琦身后,两人带了几个随从走过来。
离走到还有一段距离。
“凤钧。”崔道之试着去叫了一声,对他说道,“陛下过来了。”
“陛下”两个字一出,杨世宁好像清醒了些许,努力撑起身子站起来,往门外走去。
殷琦在他的视线里由远到近,渐渐清晰起来。他脑子里晃动的全是人影,有他养父的,有他妹妹的,也有许多不相干的人……但那些最后都聚合在一起,成了殷琦的模样。
他走到台阶下,甚至不知道自己见到的是幻影还是真实的那个人,而只抬起眼去对视。
皇帝也这样看着他。那双眼睛里有震惊,有不解,也有渐渐升腾起来的痛惜与惶恐。
“你怎么了?”殷琦心中仿佛有一块什么被剥开来坠了下去,“阿宁哥——”
这么大了的人了,全天下只有一个人还叫他阿宁哥。杨世宁这会确信他面前的是真正的殷琦了,睁开眼盯住他: “陛下来了。”
殷琦呆呆地嗯了一声。
杨世宁抹了一把脸,开口道:“臣要告辞了。”
殷琦有些慌张地问他:“你去哪?”
“不知道。”
曾经的少年将军对着他的陛下笑了一笑,咧出一口整齐牙齿,笑过又在飘雪里打了个寒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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