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
苻坚像是踩在一团棉絮,脚下虚浮,险些就要站不住了。
他从城头向下眺望,从黑压压的人群之中很难辨认出慕容冲的身影。他想:他如今必是很不一样了吧,他应该长得很高、皮肤不再白得耀目,甚至说——面目全非。
苻坚不敢确定,因为他的嗓音仍旧阴柔有余,有同于往日,可又有别于往日。哪里有区别呢?兴许是他太过平静,平静到冰冷,既不咬牙切齿、也不……
也不什么呢?
苻坚的耳边有轻且漂浮的唤声,正向他询问道:“陛下,是否……”
苻坚回过神,心中莫名的苦涩还未能消遁,他渐慢地把手掌举起来,身旁的小将得令,举起手上令旗,高喊道:“擂鼓!”
“擂——鼓!”
一时紧锣密鼓,叫人近乎聋了耳朵,苻坚眼看着之下的燕军竖起几面秉甲,掩护着军前几匹战马向后撤去。
慕容冲行至军中,声色仍旧平淡,道:“擂鼓。”
“擂鼓!”
城头架起弓箭,军前高盖下令道:“御!”
军前摆起盾墙,慕容冲勒紧缰绳,手中令旗举起与慕容永再度后撤。中军得令拉起弓弦,霎时秦军箭雨已下,燕军盾阵未撤,又听慕容永高声令下:“放!”
慕容冲从途中回身,手中雕弓挽如满月,他双眸虚起瞄向城头,又几度因马背上的颠簸起伏而偏离方向,慕容永策马随在之后,观他高举着弓箭许久不发,实在不明他究竟想要做什么,俄而却耳听一阵破风动静,一支箭羽腾空而上。
“陛下!”
苻坚向后倒退几步,随即被身旁的将军扶起,箭没得不足深,只触碰到甲胄,兴许是因相隔遥远。可正因为隔得远,反倒足以看出箭法的精准和力度的大小,苻坚很难想象慕容冲发箭时的神情,也来不及去想象,只能听见城头上的守将再度下令道:“放!”
慕容永后御秉甲,掩护着慕容冲一路至军后,这才勒马道:“大司马,方才那箭,中了吗?”
慕容冲也停下,任由赤烈迈小步打着响鼻,远远地再向城头眺看,半晌答道:“差一点。”
“大司马,实在离得太远了。”慕容永说:“不然,想必是中了吧?”
慕容冲面上看不出感情,语气颇冷淡:“这是苻坚,又不是苻晖。”
慕容永想起郑西的一战,苻晖张扬军前,那时候,慕容冲也是如此,挽弓许久,之后一箭得中。他又想起在山上,慕容泓死后的早晨,慕容冲久悬弓箭,只待猛虎扑击之时才放手直夺性命。
这世上最使人无端生畏的,永不是因勇力而得称的战神,而是……
有耐性的猎物。
这想法从脑袋里钻出来,连慕容永也一愣,他不明白自己为何会用“猎物”来形容慕容冲。
“你想什么呢?”
慕容永仓促地回神,犹豫着答道:“大司马,我在想……您怎么知道,他就站在那里?”
“你射箭的时候,是睁着眼、还是半睁着,亦或是闭着?”慕容冲突然问道。
慕容永想了想,回说:“自然是半睁着,这样看得清楚,不过,怎么还有闭着眼睛射箭的?”
“孤从前认识一个人,他射箭的时候,两只眼睛都睁得很大,弓方挽起来的时候,箭已经射出去了。”慕容冲说,眼眸低垂下来,却只像是在回忆,仍旧无什感情可言,他接着道:“他不常射箭,因为射箭要拿靶子练。他打弹弓,拿着活物练手,每一颗石子都又快又狠。”
慕容永想不明白这跟之前的话题有什么关联,可慕容冲一向是如此,他有时觉得他像是个无处倾诉的小孩子,借着他人的一句话,就要说自己的故事。
慕容冲回过头,又道:“孤是闭着眼睛的。”
慕容永一愣,迟疑地开口:“不……不是吧?那怎么能射中呢?”
“找不准目标的时候,就闭上眼睛。”慕容冲回答说:“就算是找准了,也要闭上眼,好好想一想。”
慕容永渐慢地明白了他所说的意思,却又忍不住询问道:“大司马,那……您说的那位睁着眼睛射箭的人,他怎么样了?”
“人,能怎么样?”慕容冲说:“都不怎么样。”
攻坚至正午,燕军鸣锣收兵。
慕容冲策马在营中梭巡,一时听到有传令的小跑着找到他,跪地回报道:“大司马,秦军来使,求见大司马。”
慕容冲勒马止在当下,一时没有回答,他挑起眉梢,想到前次在慕容泓的中军帐里见到的那名使节,此次该又是他,纵是如此,心底里却还有所期许,便问道:“可有报姓名?”
传令的摇头,道:“不曾。”
慕容冲点点头,踩着马镫从马背上翻越下来,一边进了中军帐,一边回应道:“召众将军,之后带他过来。”
秦使被领进中军帐的时候,慕容冲居在最上,两旁都是燕国的将军,俄而见他进来,由着最壮实的一人嗤笑一声,道:“是来请和的吗?”
宿勤崇这话一落,周遭都随着笑。秦使默默地审视上首,见慕容冲也弯了唇稍,等到他站定了,又见这位燕国的大司马举起手,一室的笑声便遁去了。
秦使朝向他一揖,眼盯着脚底。
他身旁跟的卒子把他早先奉上的携礼向上交到慕容冲手里,后者接过去,指尖触碰到柔软的锦织料,观那东西经叠,绣彩凤的一面朝上,他于是朝下看了一眼,问道:“这是要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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