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幼时想的是:那肯定很威风。可之后又听人言道,慕容暐那时也年幼,头顶上的冠冕太沉了,压得他走路都难,迈阶的时候绊了一跤,很是难看。
慕容冲站在阿城寝宫正殿里,由着怜生极温柔地替他梳理发髻,而幼容站在另一侧,挺着肚子,替他整理衣襟和袖口。
战事仓促,没有冕旒、没有佩绶,慕容冲暗自地庆幸:这样总不会摔绊了吧?
事实上,那些类似条款、板板正正的仪式都不必有,他只是像寻常在军营里见众将,等他们一齐跪到地上去,把称呼由着“中山王”、“大司马”、“皇太弟”改为“陛下”。
陛下?
陛下。
慕容冲想,这真是个笼统到随意的称呼。
他的詹事晋为了秘书侍郎,从旁站出来问道:“陛下,要定什么年号?”
幼容抬头听慕容冲的回答,见他平平地开口道:“现在就要定下了?”
“是,陛下。”侍郎答道,又转而问他的意思:“不然,要延后到朝上去商议吗?可是,方才尚书令遣人来报,说是军中还有些许事宜,都要等陛下决断。”
慕容冲觉得这身中衣着实太紧了,颈上如勒长绳,呼吸都不得,他没有立刻回答侍郎的问话,而是向幼容道:“你想什么呢?”
幼容乍听他向自己发问,这才发现手上错使了力气,吓了一跳,连忙松开谢罪道:“陛下恕罪,陛下恕罪。”
慕容冲摆摆手:“你到一边去吧,也不方便。”
幼容诺诺地走开,慕容冲于是又向侍郎道:“这有什么讲头吗?过往人,都是拿什么来定的?”
侍郎拘了一礼,恭敬地回答道:“就譬如济北王,定的是燕兴,其意自然是燕将兴。”
慕容冲垂下眼,半晌才道:“那就不必改了。”
那侍郎吓了一跳,险些以为是自己拿错了示例,连忙弓着身子就要跪下去,道:“陛下,这怎么行……”
慕容冲抬手示意他站起来,面上的确看不出愠怒,却似低沉,很快又道:“的确不行……济北王都已经是一抔黄土了,这么说,他定的年号就不能用了,燕兴……燕兴……”
他突然记起了许久前的一句话:燕兴,必在吴王。必在吴王?他想,怎么会是吴王呢?当年慕容恪亲口说过,燕兴在他们兄弟身上,慕容恪说过的话,怎么会错呢?
他的袖口攥得很紧,像被什么人捉住了,耳边就又是那句:凤皇,永不会是他。
怜生从他身后绕到身前,像是见到了他袖口的褶皱,下一刻,慕容冲觉得掌背很暖,不由自主就松开了去。
慕容泓的确死了,慕容暐也死了,只剩他一个人,将要登上丹陛,听之下的人喊他“陛下”,搁在从前,他甚至做梦也没有想过。
当他还是中山王,当他还是……
有些事,他的确是不愿提起的,可越不愿提起,那些陈年的旧事就越会出现在梦境里,时时刻刻地折磨他、警醒他,有时候不只在梦里,还会从人的口里讲出来,就像是苻晖彼时坐在马背上,高喊着——
慕容冲心底里想,就像是他身边越来越少了从前的旧人,那么,旧事是不是也能翻过去?无论是丑陋的、鄙俗的、怯懦的、愧疚的……
愧疚?哪来的愧疚?
他一愣,猜测自己恐怕是想错了,他没有愧疚,是人都要为自己活着,如果他不想着活,就会有人逼着他去死,就像是慕容暐将他送进秦宫、就像慕容泓的一发箭。
“那就更始吧。”
侍郎一时不及措手,连怜生与幼容都像是被他蓦然的开口惊吓到。慕容冲没有停顿,又接着道:“更始,无论兴亡、不讲功过,不看过去、无念旧人,既然如此,那就重新开始吧。”
长安城四季最为古怪的一年,更始元年。
“宿勤将军!您这是上哪去!”
宿勤崇勒了马,一跃跳下来,风风火火就要向中军帐去,乍听身后韩延追过来,紧接着又问道:“怎么不见尚书令呢?”
宿勤崇没有答他的话,只向中军帐中指道:“陛下可在帐中?”
韩延摇头,道:“昨夜虽是在军中歇的,可今晨又被叫回去了,说是段夫人生产在即,哎呀,这可是头一胎,兴许就是太子了。”
宿勤崇面上有些为难,踌躇半晌才重新开口:“既然如此,我就进宫去回禀了。”
他说着就要翻上马背,却被韩延捉了缰绳,低头时听他问:“将军,究竟怎么回事啊?尚书令不正率军与秦军战于雀桑吗?若非打了胜仗,那您急着回来做什么?”
“哪有胜仗可打啊!”宿勤崇皱着眉头答说:“你不知道,前方败了我才回来的,尚书令率军在后,即使回来了,也不敢来见陛下啊。”
慕容冲此刻正立在殿门外的廊厅。
因着去年的冬天过于暖和,甚连一场雪都未能见到,故而早春的绿树长得不够茂盛。连绵的阴雨下了几日,今日虽见到了太阳,却只有半边的脸盘。
怜生披衣从侧殿来,上前握住他右边的手,果不其然是冰冰冷的,她又听殿内的动静,一声高过了一声,仿佛痛不欲生。她原本是经历过生产的,自然知道疼,如今在外听这样的吆喝,手心里便薄薄地捏了一把汗。
慕容冲回过头问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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