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可以不要买那么多衣服。」
「这是网络时代的人格缺陷啊宝贝,想要被人注视,又想躲起来没人看见,最后就扭曲了,不过我处理的还算好,」梁美莉智者使用者名单上的id,「这四个都是我,这个用来装文艺少女,这个专门在匿名版婊人,这个负责约夜店趴……」
「有病。」他闷哼一声。
「没病怎么当你馊妹。」
「说的也是。」
「你要知道,拉子网路圈很虚伪,大家都爱耍文艺腔,装气质装深度,只是跟你聊发条橘子的不见得知道橘子一斤多少钱,」梁美莉劈哩叭啦骂了一顿,话锋突然指向陈海天,「哪像你们男人,有洞就六十分。」
「喂……顶多五十分好吗?」
陈海天知道这这方面,男同志的确比女同志要来的干脆利落。他也曾和聊得来的网友见面,对彼此都有好感的话,就迅速展开交往,只是一旦穿过文字的表象之后,就会发现时间变得难熬、对方令人乏味,而好感薄弱的撑不过一个月。
几次过后,他学会把网路的一切留在网路,切断网路和现实交错的任何可能,他遗弃用了五年的id,以及那个id的人际关系,重新开始。
这是在同志网路游走的必然阶段,过了,就安分了,因为心疲惫了。
注册新id时,one已经被使用。失去one的万,就成了noone,填昵称时,他直接把noone翻译成「没有人」,对他而言,id好记就好,能用来看文章就好,没有人发现他最好,他不再花心力去为id编织血肉。
偶尔穷极无聊时,陈海天会将呼叫器打开,拿自投罗网的陌生网友来练习会话技巧,但是他小心制控自己的传出的只字片语,因为文字和言语一样有重量。
「写出来的掷地有声,说出口的覆水难收。」母亲自小就这样告诫他,「我们那个年代,有书才能读,有纸笔才能写,有印刷品才能发表想法,收到的回应都是货真价实的信件,上面有贴邮票的。」
「知道。」陈海天看过母亲床底下那一箱箱的手写信,有的来自学生,有的来自母亲的读者,真的很重。
「文字是很珍贵、有重量的,超过克数邮局还会叫你补邮资。」
「知道了啦——」
文字有重量,所以他说网路上的路人组,躲在彩虹晒不到的暗处,偷窥亮处的盈盈熠熠。
去年六月,陈海天成为低调的noone已有一年多时间,某个天气很热的周五夜晚,他做了拿手的馄饨面加蛋,泡上一壶红茶,把电脑接到电视萤幕,坐在客厅的沙发,把脚缩到身体底下,开始用熬夜看电影来迎接周末。
「可以跟你聊聊天吗?」
当时讯息传来时,他正在看海底总动员,听到「咚」的声音,才发现自己还挂在彩虹梦上,时间已经是周六的凌晨两点,他快速回复客气而有礼的拒绝讯息:「抱歉,正在看电影,不太方便。」
「那打扰了,不过顺便提一下,我们的id跟昵称是同款式,像个对联。」
对方的讯息,让他按下电影的暂停键,切换到使用者名单,看见了和自己并排的id。
not,没有事;noone,没有人。
他看着这幅对联,手指轮敲桌面,想为这幅对联安下横批。
两个no,两个没有,四个否定词。四大皆空?无中生有?无……无……五五六六?
「横批是什么?」五五六六让他中断思考,直接回讯给对方。
「公家机关。」
「『下午四点的公家机关』比较切题。」陈海天忍不住想笑,公家机关跟五五六六原来是同等级的横批。
「公家机关的门太窄了贴不下。」
犀利。陈海天心想,而他欣赏这种具杀伤力的品质,这样的人值得让他停下看了一半的电影。
「抱歉,忘了你在看电影,不打扰你了。」没有事又传来讯息。
「没关系,那些鱼不会跑掉。」
「鱼?海底总动员吗?真有趣,noone看no one。」
「有趣?怎么说?」
「那只鱼nemo的字源就是no one的意思,希腊神话里也有个no one的故事……」
那个晚上,他没有把海底总动员看完,但是他在没有事传来的讯息里,知道了两个希腊神话。一个是西西里岛的独眼巨人,一个是被关在迷宫里的牛头人。
他很快就发现没有事不光只是照本宣科的说故事,而是有条理的陈述一个有头有尾有中腰的事件,这不是那些在网路上打嘴炮耍嘴皮、发表无关痛痒的风凉话的人能够做到的事。
没有事说完了故事,他们进行一些讨论和举证,最后同意黄昏市场、家乐福、彩虹梦都是迷宫,困住了不同品种的牛头人。
即将道晚安时,陈海天才问没有事,「为什么要找人聊天?」
「火锅吃太饱。」
陈海天明白,身体满足了,心灵就空虚了,「怎么会找我?」
「站上只有六个人,另外四个我都问过了,两个找我yī_yè_qíng,一个跟我聊傅柯的后结构理论,我只好跟他科科,另一个跟我聊后现代主义电影的思维,火锅顿时从我嘴巴喷涌而出。」
他笑了出来,「有一部电影,女主角把自己的情夫烤给丈夫吃。」
「真是充满后现代主义的思维,我感觉火锅又要喷涌了,没有人同学。」
「祝一路顺畅,没有事同学。」
黑夜已深,白昼将近,他感觉有一杯满满的水流进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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