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墨城西,浩浩荡荡的军队一眼望不到尽头,牛马拉着数不清的辎重军械缓缓前行,在这支队伍的最前方打着一面数年不曾出现在中原大地上的军旗,那面属于百里霂的火红色军旗。
“将……将军。”随行小兵对这个沉默寡言的神秘将军始终有些忌惮,结结巴巴地禀报道,“有一支车马在我们队伍后面追赶,要派人去查问吗?”
“不必,我知道是谁。”百里霂低声说完,拨转战马,向着队伍的末梢疾驰而去。
这次气势汹汹而来的并不只是岳宁一人,还有国公府的大批随从,骑在马上的岳宁脸色隐隐发青,像初见时那般无礼地高声喝着百里霂的名讳:“百里霂,你给我回来!”
真正到了近前,他的气势又降了许多,光是望着男人穿上久违的战甲,就不禁满腔酸涩,哽着喉头道:“你为什么又要走,为什么要去请命出征?”
“岳宁,”百里霂的眼睛在额铁的阴影下难以看清,声音是温和的,“边关危急,我来不及知会你就入宫……”
“住口!”岳宁忽然指着他的鼻子叫道,“你不就是怕景家江山不保么!你一直说心里惦着曲将军,惦着苏军师,惦着我,其实你心里只有那个荒唐皇帝,就因为他当初把儿子托付给你,所以你宁愿全家被害死,也要把一腔热血喂给那个小畜生是不是!”
他边说边紧握着拳头,咬牙冷声道:“你对皇家当真是忠心耿耿,至死不渝。”
对着这样满腔愤懑的指责,百里霂沉默片刻,缓缓摇头:“百里霂这一生,忠的从不是君王,是这万里家国,大好河山。”
他摘下重盔,一双瞳仁依旧是灿若星子:“西州一旦失守,整个中原都会暴露在铁蹄之下,事关万千性命,家国荣辱,我不得不去。”
岳宁怔怔地听着他的话,突然发现,即使这个男人年华逝去,鬓角沧桑,但他依然是百里霂,他骨子里的血性与刚勇,从不曾消失。
百里霂与他对视了片刻,渐渐柔软了神色,伸手抓过岳宁的手:“岳宁,等我回来。”
他这一句,几乎立刻击碎了岳宁的全部怒火,半晌才颤抖着咬着下唇应道:“我等你回来。”
百里霂一掌击在那柔软的掌心上,重新戴上头盔,转身拔出佩剑,踏上征程。
身后是一声嘶哑的喊叫:“百里霂,答应我,你可一定要回来!”岳宁在萧瑟的秋风中喊完这句,再也没有听到回音。
这次一路的急行军已把辎重队伍早早地抛在了后面,沿途不断遇见举家迁徙的百姓,大略一问,全是从西州附近的郡县逃避战乱的。
昌朔十七年十一月初五。
先锋骑兵总算抵达了西州,因为连日赶路,人马早已疲累不堪,进入城内便扎营休憩。百里霂并不急着着人传召守城校尉,自己卸了剑甲,独自走上了这座辅郡的边城楼。
这守城校尉正提着剑在城上巡逻,嗓门大得堪比当年的宋安,对着副尉直嚷嚷:“怎么又来个将军,这才半年的功夫朝廷已调来三个大将军了,一个比一个像乌龟,这帮孙子除了躲在城里乱指挥还会些什么?尹将军好歹还带着大伙上前杀敌,奈何敌人火器厉害,输了几仗,现在反而要听那帮王八蛋调遣,究竟是凭什么?”
副尉一面擦汗一面连连应声:“要不,还是派老刘他们先去应付着?总不能干晾着他吧。”
正说着话,一个巡逻小卒看见了百里霂,喝道:“什么人,躲在这里偷听!”
守城校尉侧目过来,见他一身灰突突的袍子,面容消瘦清隽,眉心隐隐一道竖纹,看不出是文人还是武将,抬起下巴喝问道:“你是谁?”
百里霂看了他一眼,略一颔首:“在下百里霂。”
校尉一愣,和同伴面面相觑了一会:“……百里霂?”
“在下奉旨前来西州督战。”百里霂解下腰牌递了过去。
待看清那鎏金镔铁牌上征西大元帅几个字后,校尉的脸僵住了,忙屈膝行了个军礼:“将……将军刚刚入城,怎么不在营中歇息,卑职准备了水酒,稍后为将军接风洗尘。”
“不必,我来看看你们的城防布置。”百里霂走上城墙,向下瞭望,很快就皱起眉,“这些城墙上的坑洞是伽摩人用火器打的么?”
“除了伽摩人还有讫诃罗耶人,一样的厉害,”校尉说完,又忙补充道,“不过将军放心,我们城墙牢固,区区几个坑洞打不散的。”
百里霂一直淡然的神色忽然显出冷意:“你们尹将军呢?”
“尹将军在西州前线抗敌,那边比较棘手,比不上我们后方辅郡清闲。”校尉干笑了两声,别有深意地打量了百里霂一眼,“不知将军之前在何处驻守,或是都中兵部的大人?”
百里霂抚着城墙上粗糙的砖岩,低声答道:“许久不在军中了,此次是突然受命。”
校尉脸上的轻视更加显然,口气也冷淡许多:“那将军大约对眼下战势不甚明了,容卑职细细说与将军听,这次可不是平日里的小冲突,稍微平息后就能向朝中讨赏。伽摩国新王勾结讫诃罗耶国一同撕毁了与大炎称臣的盟约,随后率了二十万大军东进,他们的火器射程远杀伤力又大,我们的兵士冲上去跟肉靶子差不多,一下就被轰碎了。”
他一面说一面抬起眼皮,想从这个男人的脸上捕捉到些许慌张的迹象,然而却失望了,这个人的脸木雕似的,一丝表情也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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