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一时,九品莲堂内。
重光姬懒坐内室榻边,脖颈一歪,以掌作梳,细将耳侧鬅松云鬓捋了又捋。其目珠转个三两回,沉吟半晌,朱唇微开,幽幽一叹。
十四日前。
重光自闻莲堂细作密报,忧心同括安危,实在按捺不下,正趁宝象寺乞食日之机,暗往擐昙街市与同括递传消息。其行隐秘,原本自认万无一失,孰料得,半路杀出个劳什子微泽苑,一眼识破其身份,更似早早洞悉其谋,一语中的,着实令重光心惊股栗。
托钵当日,申时。重光将入莲堂,眉头一蹙,便见威怒法王端坐玉床中央,堂下色受想行识五阴魔罗无不恭敬,缩肩低眉。
重光见状,魂飞胆落,后脖颈不由泛寒。其唇角一抬,再将发髻柔柔一托,却是盈盈向前,娇声笑道:“法王,如此阵仗,不知何谓?”
威怒法王冷哼一声,两掌大喇喇往后一支,低声见怒,“去了何处?”
重光目睑一紧,强将心下恶寒一压,袅袅娜娜近前两步,面上更见妩媚。
“今日可是那宝象寺半载一次的托钵盛事,重光自未错失,特地前往凑了个热闹。”
法王闻声,迅指一式掌拍蝴蝶,浅扫一侧池水。不过眨眉,只闻得当当数声,诸人回神再瞧,已见重光膝跪在地,身前一寸,密布十数坑洞,宽仅半寸,深逾半尺。这般力道,水滴若利矢,若是尽数招呼在重光身上,怕是三刀六洞也不嫌多。
重光吞口浓唾,深恐苦责,抬掌往两腿膝眼上揉搓不住,未敢抬眉,不过低声喏喏,“法王于宝象所布眼线,传了前夜蒙面刀客袭寺害命之讯,且其更道,几番试探下,怕那行凶之辈,正是大欢喜宫之人。此讯传出两日,细作再无消息……”
重光两腮一嘬,下颌前探,两目含情,委屈自道:“怕是此事一过,那鱼悟老儿难食难寐,已是悄然将寺内人手作了处置,将那些可有可无的,通通扫个干净……重光还不是为着法王大计,抛撇安危,借机查探?”
“噢?可有所得?”
重光闻声巧笑,额上薄汗却是密布,抬掌一揩,轻声接应道:“蒙面客数不过三,转瞬却取了寺内十条性命。怀此功法,绝非等闲。经此恶事,鱼悟竟还依循旧序,例行托钵,怕是其已认定,纵然龟缩寺内,亦非安稳,倒不如装个若无其事,不动声色,于内于外,兴许尚能讨回些面子。”重光一顿,紧睑一扫身前威怒法王,不过须臾,立时收了眼风,柔声软道:“今于街市,我瞧过那乞食和尚阵仗,其中几人,怀功带法,惕然异常。”
“重光估摸着,那鱼悟老儿同禅活门诸人,已是惊弓之鸟。宝象寺内,定是加派人手,日夜巡防。然则,惊鸟不若平常,故疮未息,惊心未去,纵是假作声势,却也飞不了更高,捱不到更远。若是此时法王出手,正可籍其骇惮,乱其阵脚,趁势剿灭!”
法王轻笑,目华一扫身前诸人,顿了一刻,反是缓声,一字一顿令道:“此一时,无论何人,不得再往宝象寺。如有外出,不得招惹事端,不得同禅活门有丝毫瓜葛!”
重光闻声一怔,口唇微开,不甚解意。
威怒法王面上五情早为獠牙面具所挡,然其目光,犀利若鹰,肩头微微一松,边睨边道:“本座处心积虑,所求乃是一击必中,绞杀鱼悟当场!前有水寒之危,后有陈雪之鉴,那鱼悟也是三国武林数一数二的人物,你等以为其会坐以待毙,不图变计?本座记得,细作曾言,袭寺之时,那曾为鱼悟解了水寒之困的小和尚,亦在当场?”
法王一顿,抬掌朝前指点两回,言辞更是别有深意,“这般细想,前夜袭寺之事,怎就不能是那鱼悟老儿故意试探、请君入瓮之计?”
色阴魔罗一听,立时扼腕,似是恍然大悟,徐徐纳口长气,唯唯应道:“人命草菅,那鱼悟果是枉担个事佛精恳之名!”
色阴魔罗方才言罢,威怒法王已是哼笑出声,沉吟片刻,启唇道来,“吃斋念佛,万呼弥陀,伪绘个得道高僧之表,却也改不了穷凶大恶本性。伤人害命那档子事,廿岁前其便做得得心应手,廿岁既过,其更当使得出神入化方是!怕其一面行恶,一面还得说些个普度众生、助登极乐之言,佐上些‘只生不灭,万年圣贤犹存;只灭不生,一去阴阳顿息’的劳什子教化功课,将其夺命之举,粉饰成个不令化机停窒、自渡渡人之所为……”
法王一顿,啧啧两回,蔑笑接道:“早先便是杀人不睫,现下仍是屠刀未老。执迷若斯,尚求着立地成佛,前债勾销?哪家的佛祖这般糊涂?何处的沙门这般好客?他不入地狱,谁入地狱?他若不入地狱,谁都轮不到入地狱!”
重光一时失神,心贮其言,推导三番,又再念起那日同威怒法王言及戮挫陈峙雪见羞一事时,法王劝慰莫多生事之言。此刻前后勾连,再次咂摸咂摸那些言话,倒是品出些新鲜滋味儿来。
威怒法王两指轻捻面具獠牙,拨弄三番,双目却早是将堂下诸人面上情态收归眶底。其轻咳一声,沉沉缓道:“本座同鱼悟为敌,乃是为众生驱邪缚魅;本座令莲堂教众按捺一时,则是为尔等拯患息灾。除魔事虽重,性命亦难轻。你等皆是本座膀臂,缺一不可,万勿自贱自轻,儿戏自个儿性命!”
堂下众人闻声,齐齐弓手,沉声允诺。除却重光,诸人无不心潮彭拜,感慨怀恩。
重光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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