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何猛地将他抱在怀里:“就这么死了。”
杨羽想要抬起手,尝试了好几次,只虚虚地搭在乔何的肩头,指尖漏过寒冷的风,像是冰凉的雪水潺潺而过。
“苏一洪死了。”乔何按住他的后颈,沉声重复道,“咱们的仇人死了。”
杨羽隐忍了六年的恨意在此刻翻涌而出:“他怎么能就这么死了?我还没有亲口听他承认当年犯下的错,爹娘的冤情还没有昭雪……他怎么能死呢?”
“哥……哥你听我说!”乔何连忙扶住杨羽,生怕他跌坐在雪地里,“苏一洪死了那是罪有应得。”
“这般被炸死,岂不是便宜了他?”杨羽却猛地攥住乔何的衣领,双目赤红,连喘息都带着愤怒的热度,“他这种投递叛国,栽赃陷害的家伙怎么能这么轻易的死了呢?我……我还没亲手报仇……乔何,我……”
乔何听罢,将他哥打横抱起:“这种死法的确便宜了他,可哥,就算苏一洪没死,我也不愿你手上沾血。”
杨羽闻言将头靠在乔何肩头不说话了,呆呆地望着帐篷被风吹起的门帘,像是连灵魂都被风刮跑了。
又过了几刻钟,德叔走了进来。
“我把粮食分给了苏士林。”德叔在数九隆冬奔波出满头大汗,“剩下的勉勉强强够撑到咱们打完仗。”
乔何听了这话笑起来:“打完仗,德叔想去哪儿?”
“老了,若是打完仗还活着,我就去以前咱们乔公馆那块地上随便开间铺子,逢年过节还能祭拜祭拜老爷夫人。”德叔边说边向乔何讨了一根烟,“不能指望你们俩,到时候都说不准逍遥到哪里去了呢!”
乔何也跟着吸起烟:“哪儿能啊,您也太小瞧我们了。”
德叔闻言深深抽了一口气,面容被烟雾掩盖:“如果我死了,你们也别太难过。”
“难过什么?”乔何勉强打趣,“说不准您前脚刚走,咱们后脚就追上来了。”
“可别。”德叔将烟灰弹在地上,“生死之事不能抢先,千万别在黄泉路上追我。”
乔何叼着烟,嘴唇蠕动,最后还是硬着头皮点头,再用力地拍了拍德叔的肩。杨羽坐在他们身侧默默地听着,心里一下子空了,竟不知自己身在何处,今夕又是何夕,眼前却浮现了六年前他们一家其乐融融的景象。
帐篷外传来纷乱的马蹄声,德叔起身瞄了一眼,原是苏家旧日的家丁将苏士林打晕送了过来。
"乔爷,借道一走。"家丁扛着苏家的小少爷双手抱拳。
乔何从德叔身侧走出帐篷,望着昏迷的苏士林忽而一笑:“你们要往哪儿去?”
“走官道会撞见兵,走小路却可碰碰运气。”家丁沉声道,“我自小在雁城长大,没人比我更熟悉周边的环境了,乔爷若是肯我们将少爷送走,我定会回来帮忙。”
“走小路当真可以避开敌兵?”乔何微微一怔,转头去看他哥。
杨羽像是终于回了魂,忽然站起来往外走:“我跟他们一起离开。”
乔何闻言欣喜不已:“哥,你想通了?”
杨羽冷冷地瞥了乔何一眼,没有搭腔,乔何却已顾不上那么多,欢天喜地地将剩下的几盒罐头一股脑全塞给了他,杨羽从头到尾都没再说一个字,只在离开前拽下了乔何的一粒纽扣。
“哥,好好活着。”乔何将杨羽抱上马背的时候不由哽咽起来,但他很快就调整好情绪,转身叮嘱苏家的家丁,“诸事小心,走得慢点不要紧,只要逃出去,你们在山里多躲几日都成。”
苏家的家丁生怕苏士林醒了,紧赶慢赶地急着出发,杨羽甚至都来不及和乔何告别,他们就化为对方眼中被风雪模糊的人影,转瞬消散在了天边。
这是杨羽记忆里最冷的冬天,连家里出事那年的雪都不似今年大,苏士林在他们绕出雁城最近一座山时醒了,大呼小叫地嚷着要回去,看见杨羽以后才冷静。杨羽却攥着乔何的衣扣几乎没有再开口说过话。等出了山门,苏家的家丁用银子盘了辆破破烂烂的车,准备连夜往北边开。
是夜,杨羽站在旷野里喂马,苏士林裹着满是补丁的毛毯哆哆嗦嗦地走上前来:“先生。”
“还想去北平吗?”杨羽头也不抬地问。
苏士林沉默片刻,坚定道:“想。”
“那便去吧。”杨羽摸着马脖子缓缓地笑了,“现在再也没有人拦你了。”
“先生,你与我同去吗?”
“为何这么问?”杨羽有些惊讶。
苏士林摸着鼻子苦涩地望着他:“先生,经历了这么多事,我早已不似原先那般天真……你和乔何肯定与我爹,与苏家,有所牵连,况且以我爹的行事作风,牵连的肯定不是好事。”苏家的小少爷在冷风中抽了抽鼻子,“先生,事已至此,多说无益,我只是觉得你不会轻易地离开乔何而已。”
“你倒真的变了……”杨羽叹了口气。
苏士林听到他的评价不像原先一般兴奋,只咬牙道:“我虽知你离不开他,可总不能见你去送死。”
杨羽闻言没什么反应,偏头借着昏沉的月色望着苏士林发笑:“士林,你若是早几年去北平,遇上方少鸿,结局决计与现在不同。”
“先生说这些做什么……”苏士林的神情顿时垮下来,“我直到几日前才明白,自己远远不及他。”
杨羽见苏士林难过便收住了话头,只唤来家丁拉他去歇息,自己默默地将每匹马都喂饱才和衣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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