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段延庆开口道,“一个女人。”
仲彦秋于是就笑了起来,慢吞吞道:“天龙寺外,露水姻缘,可对?”
“花子邋遢,观音长发。”段延庆徐徐吐出一口气来,“本就是来救济我这凡夫俗子的。”
可他心头却是有恨的,佛法消不掉的恨意让他不得解脱。
仲彦秋扭头看向窗户,隔着一层薄薄的窗户纸,可以看见影影绰绰的人影,段誉拖着苏梦枕大吐苦水,年轻人的嗓音清清亮亮地传进来。
“你合该好好看看他的。”仲彦秋说道,“好好地,好好地,看看他。”
第六十二章
你合该好好看看他的。
仲彦秋这么告诉段延庆。
我合该好好看看他的。
段延庆这么想着。
合该早早的, 早早的就好好看看这孩子的。
段誉几乎可以说是惊悚地看着段延庆从仲彦秋的书房里出来, 下意识就探头往里看了看, 见仲彦秋安然无恙地坐在书房里收拾棋盘才松了口气,警惕地盯着段延庆。
段延庆也正看着段誉。
段誉的眉眼他是熟悉的,那种典型的段氏一族的长相, 清俊儒雅, 温和端方的君子模样, 但是除此之外,还有什么让他更加熟悉, 更加悸动的东西,存在于深深的血脉本能之中,提醒着他某些难以置信而又确实存在的事情。
那是一种无需言明就已然心下明了的联系, 他扭头看向仲彦秋的房间, 那个神秘到让他有些不寒而栗的男人悠然自得地微笑着,把玩着手中的茶杯, 微微举起一些,嘴唇开合翕动,声音几不可闻。
“恭喜。”
段延庆想起了镇南王妃刀白凤的模样, 那是个美艳而又高贵的女人, 虽然只是惊鸿一瞥, 但那清冷孤高的身影渐渐与深藏在记忆里的某个身影重合在了一起。
天龙寺外,菩提树下,花子邋遢,观音长发。
他徐徐吐出一口气, 天龙寺本就是大理的皇家寺庙,虽然香火鼎盛善男信女甚多,但是除了段家人之外几乎从不留人夜宿,那天已经是深夜,能从天龙寺出来的女子,也就只有嫁入段家的女子了。
他知道的,一直都是知道的,只是本能的想要忽略这件事。
段延庆看着段誉,年轻人的眼睛澄澈清明,警惕却并没有什么恶意,就那么直直的倒映着他的身影。
一双没经历过什么挫折苦痛,如赤子一般的眼睛。
就像是山间清泉,携着漫山遍野的清风明月鸟鸣花香,一时心下澄明,如入桃源。
他忽然就笑了起来,“不错。”古怪的声音里显不出半分他的心情,激动也好,喜悦也好,种种心情都被掩藏在了他僵硬的面容之下,他伸出一只手想要拍拍段誉的肩膀,但是伸到一半顿了顿,还是放了下来,只是点了点头,以细铁杖点地,一瘸一拐离开。
“慢走。”苏梦枕走了两步略送了送,而后又转身看着段誉,“今日的功课可完成了?”
他这么一提,段誉顿觉后背发麻,也没什么心思去想什么劳什子的四大恶人到底是想干什么了,火烧屁股一样跳起来冲进书房,光看模样就知道定然是没有完成的。
倒不是他有多么排斥学习,比起学武逍遥派那些星象医卜之类的杂学他还是相当有学习积极性的,段誉本来就喜欢这些东西,也有些天分,只不过阿紫一来闹腾得他头大如斗,别说腾出时间来看那些苏梦枕布置下来的功课,就连他那完成了的功课都时不时会遭那池鱼之殃。
苏梦枕也知道他这段时间过得不怎么快活,便没怎么说他,只让他把落下的功课一一补上便是。
“我这些日子实在艰难……”段誉皱着脸,语调里隐隐带了些撒娇的意味,“不知能否收留我在此小住几日。”
许是因着从小被娇养着长大,他天然地便有那么几分不讨人厌的骄矜,就像是在家里被好生养着未曾吃过半分苦头的娇贵猫儿,只要舔舔爪子撒撒娇,想要的自会有人送到面前。
仲彦秋看了一眼苏梦枕,苏梦枕点头道:“隔壁还有客房空置,你自去收拾了便是。”
虽然仲彦秋和苏梦枕的院子和镇南王府只几条街之隔,却并非什么高门大院,只是一间简单的两进院落,院前种了枇杷树之类的高大树木,树下则是各色低矮的花花草草,都不是什么名贵品种,仲彦秋从卖花的人家随手拎回来的,不过一直养得还算精心,因而一年四季庭院都有花开得热闹,红的白的蓝的紫的,挨挨挤挤凑在一块,倒也不怎么难看。
客房是没人住过的,自然难免灰尘遍布疏于打理,段誉又是个没干过粗活的小少爷,拎着抹布扫把折腾半响也没把屋子收拾清爽,而仲彦秋和苏梦枕都不是他家里那种对他千依百顺的长辈,他收拾得上蹿下跳他们也不说话只看他热闹,见他可怜巴巴地抱着被子笨手笨脚地铺床也半点帮忙的意思都没有,仲彦秋看着他还调笑了两句苏梦枕——当初苏楼主的自理能力也说不上好,折腾出不少笑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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