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安排下来, 再有人行刺杀之事, 就是自寻死路。
眼下, 站在城门外送他的人很多, 落在他身上的目光千奇百怪, 他远远地瞥过去, 便能看到一张张崇敬而谦卑的面孔。
可却独独少了那一道令人心折的身影。
已经在此蹉跎了半个时辰了, 崇玉他还是没有出现。
薛景泓略有不甘地收回了目光,面色暗沉。
他以为, 他至少可以在临别前再看他一眼的。薛景泓捻了捻被风吹得有些皱的袖口,苦涩地皱了下眉头。
这样也好,省得见了便心生留恋, 留恋了便又生出许多蹉跎来,总也不想离去。
薛景泓一甩袖袍,不再等了,他翻身上马,扬眉看了眼恭敬站在原地的高文璟,沉沉地喊了声:“高大人。”
高文璟垂首应答,连忙疾步过来。
“朕在你这里叨扰了数日,同宗大人一起审查案情,巡视民情,虽则被宗大人查出了不少疏漏,但大体来看,你在任期间做得尚可。若你今后能全心辅佐宗大人,朕必不会薄待你。”
“宗大人刚接手豫州,事务繁忙脱不开身,未能前来送朕。待朕离去后,你便也即刻回衙门,尽心助力宗大人吧。朕的事情,你不用操心太多。”
薛景泓说着,一双点漆似的眼眸定定地看着他,尾音轻落,似是叹息。
高文璟浑身一凛,郑重答是。
薛景泓轻点了点头,不再废话,他手中马鞭高高扬起,“啪”地一声,马蹄急踏,猛地转身,卷起一地烟尘。
他身后数十骑兵马也跟着一起挪动了步子,追随着马车扬起的浮尘往西北方向奔去。
不过顷刻之间,刚刚还挤满了人的城外空地上,已经变得空荡荡了,唯余一点马蹄的响声随着远去的背影渐渐减弱,直至消失。
官员们动了动步伐,三三两两地准备离去,围观的百姓们一哄而散,脸上都带着余兴未尽的神色,显然把皇帝微服私访的事情当做了一件谈资。
人群聚得快,散得也快。而此时,在城楼上一个未有人注意的角落,却闪过一角茭白的衣袍,然后渐渐地,随着阳光的斜射,显出一个人影来。
穆崇玉正目光深沉地遥望着西北的方向。
他不知在这里站了多久,眼珠一眨不眨,漆黑的眸光像是盛了夜色。终于,城楼下的人散得干干净净,人声渐弱,安静得只能听到早莺啁啾的声音,他才略有疲倦地阖上了双眸。然后转身离去。
*
豫州的位置果然得天独厚。从前南燕强盛时,以苏南江浙一带为依凭,商贾繁多,经济昌盛,并未重视豫州的地位。
然而战事一起,形势就立即发生了逆转。商贾易折,经济多为凋敝,反而是豫州以黄河沃土为峙,得保一方平安。
不过穆崇玉接管之前的豫州,情势也并不很乐观。虽有沃土,却多为北渝人占据,虽则安宁,却也只是北渝人的安宁罢了。天下政权,北渝为大。他们南燕皇室贵胄都尚且被北渝朝廷的倒燕派赶尽杀绝,南燕百姓的生活自然也更加凄惨。
赋税劳役,兵丁苦力,全加在南燕人头上,北渝人坐享其成,南燕人却只能任人奴役。
这一点,即便是上一任豫州牧也毫无办法。
走在一处建筑工事边上,高文璟小心翼翼地解释着:“下官还有先前的梁大人不是不体恤南燕百姓。诚如宗大人所知,我也是南燕人出身,自然不忍见到自己的同乡落到如此境地。可如今的政局,又哪里有南燕人说话的地方?做北渝的官,自是万事都当忍气吞声,不然……如今在这儿做苦役的就是下官了。”
末了,他又吞吞吐吐地补充了一句:“下官斗胆劝宗大人一句,这些事您见了就当没看见也就罢了。宗大人在圣上面前有那般脸面,可不要平白损了去啊。”
不怪他多嘴,高文璟这些天看着穆崇玉行径,心里总觉得古怪。
这人非但是见识卓著,长于政事,一举一动都还与其他在朝为官的南燕人不同,竟透露出想为南燕人翻身的意思。
高文璟前者亲眼见了圣上对穆崇玉的信赖爱护,后者,穆崇玉就要为南燕人翻身,这个事怎么想怎么惊恐。他只得出言相劝,希望能点醒这个仕途大好的俊美青年。
此时正是晌午,高文璟跟着穆崇玉一路走在工事边上,热得满头冒汗,穆崇玉却一言不发,漆黑透亮的双眸里满是沉静。
他眯眼扫过浑身布满伤痕的苦役,视线微转,淡淡落在了高文璟的身上。
高文璟心里一紧,正欲开口再劝,却听闻穆崇玉声音不轻不重地道:“高大人所言,我心里有数。”
“在北渝为官定然有诸多苦楚。高大人的难处,我明白。”穆崇玉脸上不见喜怒,眸色却不着痕迹地微微一闪:“大人放心,本官对于所做之事,定不会失了分寸。”
他说完这句,便不肯再多言,视线重又放到了那些在官兵镇压下不得不掏干自己血汗的南燕苦役身上。
他自逃出北渝皇宫以来,一路在外奔波逃命,虽心知南燕百姓水深火热的情状,却又何曾亲眼见过这般惨痛情景。
以囚犯充苦力劳工之事当然自古有之,然而眼前这些人,却不是什么囚犯,而是被夺走了土地和良田的贫苦农户!
穆崇玉忍不住微微捏紧了埋在衣袖里的拳,却又蓦地松开了,手似无力般垂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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