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逾道:“说。”
春宝困惑道:“八个字,他说,岛主慢走,但是,请您记住,‘一帆风顺,来日方长’。”
乐逾道:“一年到头给我放狠话的人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不算什么。”更何况那楚国静城王萧尚醴连句狠话都不会放。他以手推窗,外间海浪平缓。船行很快,与静城王的船越隔越远,胸中三山五岳压着那么重的钝痛减轻。春宝一知半解道:“少主,咱们下一步去哪里呀?”
乐逾真正笑了起来,折扇向东一点,道:“梁城。”
梁城有什么?
梁城有春雨阁。
四月初一,春雨初下。一片天青色的连绵春雨飘入亭台楼阁之中。
小山叠着翠色,翠色环绕静湖。湖光山色间,每一座小亭都连着长廊,长廊以理石砌成,每一寸扶手上都不厌其烦地雕花,雕花上又包裹着雪白水波纹的绫。细雨沾湿帘幕,几十丈帘幕都是烟花雾气一般的织花吴罗。迤逦廊台正中是一座高楼,左右各一座略低的歌舞台。
江湖中有若干可以解答疑难杂问的地方,春雨阁是其中之一。别的地方交换答案的代价可能是刁难,春雨阁却是要钱的。只要钱,千两万两的黄金。
这里极其富丽,也极其机巧。每一道帘笼后,都可能弹出如星如雨的机关暗箭。包裹绫罗的柱栏内,也不定就会喷出毒烟。
所以凭信物来到这里的宾客莫不对春雨阁持有必要的恭敬,即使顾三公子心血来潮,决意今日午后再不做生意了,请等候已久的客人回待客的院落休憩。
在雨中,春雨阁的主人顾三公子坐在楼上,端起犀角杯,吩咐道:“要是苏姑娘到了,不必多此一举来见我。只请她在承露台弹一曲,什么都好,我都是爱听的。”说完,便靠在软榻上。
顾三公子今年二十有六,黑发绾得一丝不散,冠饰明珠,腰束玉带,有一种珠宝光晕柔和圆润的俊俏。一个紫衫白色细罗裙的女子跪坐在侧,为他脱下鞋。她容色秀丽,腰间佩着小巧的错金弯刀,眼中一片冰冷之色。若是有人知道这把刀在武林中的排名,定会把眼珠子都瞪得掉下来。她在春雨阁主人身侧,柔顺美丽如一只小猫。顾三柔声唤:“藤衣,不要。”脚却没能收回去,被执意取下鞋子。
顾三唯有享受这样的服侍,眯起眼睛,等琴声在春雨中响起。
他的眼睛不是很好,看人看物总得眯起来才能看出轮廓,是以面庞上总带着很好亲近的笑意。可当不是琵琶,而是琴声响起,伴随长歌时,顾三公子忽地笑不下去了。他长大了嘴,然后大笑出声,因为一个男人,在据他十余丈远的台上和着琴音悠悠在唱:“伐柯如何,匪斧不克。取妻如何,匪媒不得。”那是国风中豳风一章,而顾三公子的名字恰好叫伐柯。
他唱得并不好,只不过随口唱唱。藤衣已手按刀鞘,反被顾三道:“无妨。”含笑劝阻了。乐逾一挥折扇,对她点头,苏辞配合地停下弹琴。
乐逾道:“伐柯伐柯,当年你我的白鱼之约,我总算来了。”春宝抱着苏姑娘的裘衣,便见那对面楼中一个锦衣玉服的隽雅公子,在众目睽睽之下,提着鞋走到窗前,点尘不染的白袜踩在地上,不介意身后浅紫衣裙的少女面现愠色,在迷蒙细雨中眯起眼睛,对他家少主高声笑道:“你还说过,古人倒履相迎,不算什么。所以我答应你,不论五年十年,你若来了,我必提履相迎!”
所谓白鱼之约,是昔年乐逾为救辜浣初次离岛,经梁城,与顾三公子相逢。乍一见,便皆生出欢喜;三言两语,即投契;倾盖如故,携手大醉,因为次日就要分离,故而指席间盘中白鱼为誓约。
蓬莱岛少主不可轻离蓬莱岛,春雨阁顾三公子不会武功,也不敢任意离开春雨阁。他们虽然顷刻间就认定对方可为此生知己,却不知一生能得几度相见。一个说:下次相见,我愿高歌为君佐酒。一个说:君以长歌娱我,我必提履出迎,扫榻以待。
这两人红楼隔雨,相望而笑。无论多久没相聚,这回又相聚多久,能相聚就很好。
当年乐逾为替辜浣寻续命灵药离岛,可赴东吴水晶宫求镇宫之宝沉碧珠,可至西越剑花小筑讨灵药重花丹,也可孤注一掷去北汉国师府上偷传说中的“观音垂泪”。每一样弄到手都是后患无穷,一时之间竟难分后患的轻重。
无论去哪,梁城都是必经之地。他到梁城正遇上四年一度观澜大会,枕云楼上坐满食客,挨挨挤挤,只为看大潮卷来,潮高十丈。
乐逾年少,头一次负剑出岛,鲜衣怒马,浑然不知天高地厚,难免去凑个热闹。那一年江潮大得出奇,竟铺天盖地卷上栏杆,险些卷走凭栏观潮的客人。潮水涌入楼来,湿了满地,人群大惊大惧之下,纷纷推搡退后,一个白衣少年身轻脚滑,弯腰拾物,鞋底打滑,被推得跌落水中,转眼被浪潮吞下。
适时人人自危,乐逾被人一推,已滑出扎进水里,瞬间白浪没顶,可手上死死抓住了那少年的腰带。那少年呛了好几口水,眼看要晕过去。好在乐逾水性着实是好,任白浪滔天如暴雨,水下又一片混沌,浮浮沉沉小半个时辰,拉着那年纪相仿的少年上岸。
双双往岸上一倒,周身湿淋,却在奔过来的人群中指着彼此大笑。
那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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