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他不愿来同我说话么?”陈望之睁大双眼,浮出一抹苦笑,“我失忆了不是?上回他来,看我的样子,也跟那位沈大将军一样,愁眉耷眼的。说好了给我讲讲以前的事,自个儿却睡得畅快,根本不管我了。琦儿姐姐,”他扬起修长的脖子,“你们每个人,见了我都不开心——我是个坏人么?”
董琦儿慌了手脚,扑通下跪,“殿下说的什么话!您怎么会是坏人!”
陈望之叹口气,“你起来嘛,我不喜欢别人跪来跪去的。快请起,”扶住董琦儿小臂,将她拽起,道,“那你看着我……你们为什么不开心?”
“殿下失忆了。”董琦儿眼角沁着泪光,“以前的事情,奴婢在后宫,其实也不知道多少。但殿下是大大的好人,还请不要胡思乱想。这身子才刚有了起色,您高高兴兴的,快快活活的,不比什么都强么?”
“你说得对。”陈望之从踏上跳下,将脚伸进丝履,“有吃的,有喝的,屋子里暖暖和和的,外面还有喜鹊,从清早就开始叫嚷,热闹极了。我没什么可难过的,就是他总不来瞧我。”
董琦儿抿了抿唇,“殿下是思念……思念君上么?”
“思念他么?”陈望之咬住指尖,“说不准。我就是想来个人陪我聊一聊,解解闷。他生得怪俊的。”
自打四日前去探访了陈望之,宇文彻便一直心神不定。往常半个时辰就能处理完毕的政务,如今两个时辰过去了,文书连翻都未翻一页。沈长平同贺兰方成互视一眼,以眼神相询,程清摇摇头,比个手势。沈长平到底位高权重,率先发声,出言道,“君上。”
宇文彻手一抖,毛笔掉落,朱砂在水磨青石上点出一颗红点,犹如泪滴,“啊,沈卿。”
“臣等观君上神色,想来今日操劳,君上不如休息几日?”沈长平说完,贺兰方成接口道,“大将军所言极是。君上也才从黑水城回来,眼下没什么要紧的大事,加上又快过年了……”年轻的将领搔搔额角,“您眼底下都是青的。”
宇文彻昨日几乎通宵未眠,翻来覆去,脑中尽是陈望之的侧脸。那日他本坐在榻旁,陈望之钻进锦被中,露出小半张面孔,目光灼灼。他张口结舌半晌,方结结巴巴道,“你以前,以前读了许多书。”
陈望之眼波流转,口角含笑,“真的?”
“真的,你、你喜欢坐在窗下,读书。”被下伸出一只白皙柔软的手掌,握住他的衣袖。宇文彻衣着打扮,依旧从西凉旧俗,窄袖短袍,与齐人宽袍大袖相异。“我喜欢读书?”陈望之摸摸他袖口的花纹,“可是现在我大约已经不识字了。”
“没关系,”宇文彻反手握住那只作乱的手掌,“我教你。”
陈望之道,“你坐在外面,不冷么?——坐进来,继续讲与我听。”然而锦被温暖惬意,一股清淡香气,若有若无,似乎与白狐裘上的气味源于同种熏香。宇文彻糊里糊涂睡了过去,黑甜一觉,等到醒来不禁大惊失色,怀中身体绵软,除了陈望之还能有谁。
“朕,是有些累了。”宇文彻按了按眉心,沈长平面露担忧,又使他陡然生出“做贼心虚”的愧疚。在梦中将陈望之紧紧搂抱,毕竟虚幻,倒也罢了。可在现实中这样行动,绝对于理不合。且陈望之失忆,举止天真如孩童,武功尽废,即便不满也无力反抗,他未免趁人之危。越发心虚,低下头,道,“二位爱卿,没什么事,你们先下去罢。”
如此折腾到傍晚时分,宇文彻郁结于肠,茶饭不思,兀自发愣。程清察言观色,近前道,“君上,不如宣章先生来?”
“啊,这个时间,不必麻烦了。”
“那个,刚刚肃王殿下那边的董琦儿打发了个宫女来——”
“肃王?”宇文彻顿时来了精神,“他怎么了?可是不舒服了?”
程清摇一摇头,“董琦儿说,殿下思念君上,天天念叨,不肯好好吃饭。您要是有空了,想请您过去瞧瞧他。”
“他想我了?”宇文彻一下站了起来,又觉失态,急忙掩饰,勉强淡定下来,道,“既如此,明日得了闲,我就去瞧他。”
“横竖君上晚膳也没用,看这辰光还早,您何不过去,一起用了晚膳?”
宇文彻恨不得立时赶过去,便道,“你说得对。”又问程清,“朕看起来是不是气色很糟?”
程清道,“君上龙虎精神。”
“朕昨晚没怎么睡,也是巧了。”宇文彻踟蹰片刻,急急忙忙洗脸换衣服。夕阳已落,彤云压顶,雪粒细碎。他步子飞快,干脆自己打着灯笼。也不命人禀报,大踏步推开阁门,只见陈望之正守在一个博山炉前打瞌睡,脚边散着几颗黑白棋子,并一本书。
“……月奴。”宇文彻轻声道。
“你来啦。”陈望之揉揉眼睛,迷迷糊糊却还笑着,伸出手,去抓他腰间配饰的玄色穗子,“刚还做梦,依稀梦到你了。”
宇文彻握住那只手,陈望之一哆嗦,“你的手,好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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