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彻回到西凉之时,陈望之已经带兵去往北疆。土浑汹汹南下,连夺齐国三州七城,最凶险的一回,甚至越过黄河,直逼建康城下。齐国一众贵族只会夜夜笙歌,听到兵败的消息,皆面如土色,瑟瑟颤抖,随陈玄龟缩于台城内日日焚香祷神。唯有平日里默默无闻的陈望之临危不惧,站出来召集建康周边的齐军拼死抵抗。在交战中,他左肩中了一刀,深可见骨,血流不止,但他泰然自若,指挥进退有度。土浑围城十日,后来,沈长平带兵自泰州包抄,土浑见势不妙,方悻悻退兵。建康之围既解,齐国军民无不对陈望之交口称赞。然而,肃王并没有因为这次的战功受到嘉奖或晋封。建康街头巷尾,皆是替他打抱不平。陈望之不以为意,反而主动请缨,率军前去莫州戍边,以抵御土浑的进攻。陈玄对他的幺子简直厌恶至极,斥责他无故生事,但毕竟当时国中无人,最终允了他的请求。
那一年的春风似乎浸染着血和沙尘的味道。征兵的告示贴了一茬又一茬,走着走着,就能听到女子的哭声。宇文彻心情异常沉重,齐国日益衰落,西凉内乱,亦元气大伤。穿过小巷,粉墙枯枝,几蓬枯草在早春的风中左右摇摆。肃王府的后门紧紧关着,拍了几下,没人应,宇文彻便绕到正门。谁知好巧不巧,当头撞到了他最不愿见的人——高玢。
博陵王世子骏马轻裘,意气风发,嘴角挂着一成不变的轻蔑微笑,“我当时谁呢,急急忙忙的——鞑子,你来做什么?”数年倏忽而过,他已长身玉立,着锦衣配长剑,建康城有名的翩翩佳公子。宇文彻望一眼他靴尖的花纹,昂首道,“我找肃王。”口音几乎与齐人无异,若不是看长相,仅凭口音,万万听不出他居然来自异邦。
高玢闻言,骑在马上,居高临下地将他来回打量,语气格外讥诮,“找肃王?”
宇文彻道,“没错。”
高玢眉头挑起,凉凉道,“我劝你死了那条心。”
宇文彻也学他挑眉,“我哪条心?”
高玢一声冷笑,“你什么腌臜心思,你自己知道。”
宇文彻最讨厌高玢阴阳怪气,懒得理他,高玢又道,“月奴喜欢干净,你也不看看你满腿的泥点子。”
宇文彻质子身份尴尬,仅得温饱,自然没有华服加身。乍暖还寒时候,昨夜突降小雪,后巷满地泥泞。他低头一瞧,果然靴子上星星点点,登时僵住。高玢晃晃马鞭,俯下身,手掌在鼻前扇了扇,“啧啧,死番狗,又脏又臭,月奴让你进门才怪。”
“高玢,”宇文彻再也按捺不住,他来见陈望之前,特意洗了澡,“你闭嘴!”
高玢翻身下马,“哦?让我闭嘴?我倒要看看,今日是谁闭嘴——”说着抽剑迎面就砍,这一下可不是玩闹,他眼神冷厉,显然动了杀心。宇文彻侧身躲过,他是西凉质子,不能随身携带兵器,高玢追在后面,刷刷又是三四剑,口中喝道,“你个番邦杂种,龌龊心肠,本王不把你舌头剁了,誓不为人!”
正闹得可开交,肃王府门霍然洞开,陈望之披着大氅,朗声道,“石奴,住手。”
“月奴。”高玢一见他,立时满脸喜色,愈发来劲,“你等着,我先剁了这狗的脑袋!”
“行了!”陈望之咳了数声,他肩伤未愈,吊着左臂,脸色苍白如纸。高玢见他动了气,赶忙还剑入鞘,三两步跨上台阶,手搭在陈望之细瘦的腰间,柔声道,“莫着急,我不打他便是。外面冷,咱们进去说。”
陈望之低声道,“你先进去。”
高玢道,“我不。”向宇文彻挑衅地投去一个蔑视的眼神,“那条汪汪叫的脏狗还没滚,我护着你,可别脏了你的衣裳。”
“高玢,”陈望之表情冷了下来,“你听话,进去。”
高玢无奈,便道,“那我进去等你,你赶快打发了他。滇国进了些新药,据说对外伤极有用的,我带了来,一会儿试试。”
陈望之笑笑,道,“知道了。”
高玢又对宇文彻冷哼一声,方施施然进了肃王府。陈望之尚未开口,宇文彻率先出声,道,“听说,你要去北线。”
“对。”陈望之走下台阶,“你来找我,有事么?”
“我没事不能来找你么?”宇文彻硬邦邦道。
陈望之两道英挺的眉微微皱起,缓缓道,“不是不可以。”
自从风雪中初见,已经五年多过去了。宇文彻的目光在他脸上晃了晃,也不多言,把带来的小小包裹塞进陈望之怀里,扭头就走。他这次专门向人请教,用攒下的月例买了块像样的布料做包袱皮。陈望之连唤几声“宇文彻”,但他脚下不停,咬着牙,始终没有转身。
宇文彻结束了客居齐国的生涯,回到西凉。离开建康那日,烟花三月,柳条柔媚,繁花烂漫,似是挽留远行人。陈望之大败土浑左贤王,消息传回建康,举国振奋。宇文彻折了一枝柳条,默默想,他应该和陈望之还有重逢的那一日,但一定是作为敌人,在战场之上。
怎知世事难料。三四年功夫不到,陈望之就被削爵幽禁,宇文彻听闻消息不禁愕然。又过两年,肃王死讯传到凉国,已为摄政王的宇文彻黯然良久,宇文隆摸着脑袋,疑惑道,“那个肃王死了,难道不是好事情?”
宇文彻道,“没错,是好事情。”
“那您干嘛愁眉苦脸的,”宇文隆拍拍肚皮,“他可厉害着呢!杀得土浑哭爹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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