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梁旭而言,罗晓宁什么也没有做,他也没有任何错, 错只错在他是凶手的儿子。如果罗晓宁一定要死, 也只能死在他梁旭手上——别人, 不配也不许。
“孩子,以杀止杀,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
那时他在家里玩游戏,梁峰很不赞同地站在他身后,看了一会儿,这么说道。
梁旭惊讶地回头大笑:“玩游戏而已。”
“这是什么游戏呀?”
“lol, 大家都玩儿,室友叫我带他打个双排。”梁旭对他父亲是本能地敬重,哪怕大家抱团推塔,这边梁峰跟他说话,他就立刻双手离开键盘,规规矩矩回头答话。
“摞啊摞是什么?”
“就是英雄联盟,一个moba游戏。比我们和对面谁杀人多,然后看谁先把对方的基地打掉。”
梁大旭完全停止操作,耐心跟他爸详细回答——可想而知,主力adc双手离开键盘,团灭,团灭。室友倒不说什么,旁边几个散人气得狂呼乱叫。
屏幕上一片黑白,还带点血雾弥漫的特效,字幕播报敌方某人正在“大杀特杀”。
梁峰直皱眉头。
“你们这些年轻人,游戏都太低俗了,这一会儿杀死一个,宣扬暴力,不好不好。”他眯着眼去看屏幕:“哎哟,你别光顾着说话,你看人家这是不是在说你——王、八、蛋、挂、机、狗——挂机狗是什么?”
“就是我!”梁旭赶紧动起来,一边跟他爸抱怨:“哎呀你老人家别打岔,你坐着看,你坐着看啊。”
——以杀止杀,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人生不是英雄联盟,杀戮不会得到褒扬和奖励,推倒的水晶塔,也没有第二座。
宛如无极剑圣所言,“最锋利的剑的刀锋,也无法与一颗和平的心的平静相匹敌。”
宝剑难寻,有如心之难静。
模模糊糊地,梁峰也像一起走在他身边,和他一起睡在洪庆山,又和他一起奔走在小巷里。
“小旭,爸爸不是被人害死,你怎么就不相信你房叔叔。”
他在梦里问他。
是啊,叫他怎么信呢?房正军让他等了那么多年!把梁峰的命也赔上了!
卢天骄,他见过,梁峰的葬礼简薄得可悲,卢世刚当然不敢前来,可他的儿子眼泪鼻涕地来了,拼命在外面擂门——
“让我看看梁指导!大哥!你让我看看梁教!”
梁旭不想给他开门,忍不住地,他又从猫眼里看他。
卢天骄跪在他门前:“是我害死梁教的,哥,我不是玩意儿。”
他还那么年轻,只是个高中生。梁旭记得头一次见他,他染着一头黄毛,看上去是个十足道地的乡村非主流,满脸都写着“忘了爱”。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前人说得有道理。
一年之后,真不知梁峰这张笨嘴是怎么说服了卢天骄,梁旭再在射击馆见他,他剃着干净利索的平头,对梁峰是迷弟一样星星眼的崇拜。梁峰在收拾器材,卢天骄跑过来,偷偷塞给梁旭一包软中华。
“大哥,抽不?这人家送我爸的好烟,他自己都舍不得抽!”
梁旭一脸懵逼。
梁峰在后面大吼:“抽烟!你跟我怎么保证的!抽烟!一百个俯卧撑!”
射击让卢天骄从一个不学无术的差等生,变成了省运会的三等奖获得者,同学都对他另眼相看,他当然也就找到了人生的方向。
做个好孩子。
那时卢天骄跪在门口,哭得肝肠寸断,他瘦得形销骨立,连梁旭都觉得吃一惊——怎么会瘦成这样,一个运动员不该瘦成这个样子,他才十几岁,脸颊都凹进去了。
“为什么不让我继续跟着梁教!”卢天骄抓着门:“他不肯不要紧,梁教为什么也不要我!”
射击馆的同事、公安局的调查,都是一样的说法,卢天骄因为被中止训练,不得不放弃了准备一年的省运会,谁也不清楚卢世刚为什么要断送儿子的前程。
卢天骄在家里得了抑郁症,梁峰也觉得他虽然有天分,但心态实在不适合成为职业运动员,因此也是劝阻。
浑浑噩噩地,他跑去射击馆,先是说想再摸一摸枪,之后就要死要活地闹自杀。梁峰想要劝阻,又怕扭伤了他。
意外就这样发生了。
卢天骄在公安局只会说一句话:“枪毙我,我害死梁教……”
而现在,卢天骄也死了,他腐烂的尸体还躺在公安局的冷库里。
他曾经想要杀死卢天骄,后来又想杀死罗晓宁,杀死冯翠英、杀死此时此刻眼前簌簌求饶的董丽君。
杀了他们,然后呢?
罗桂双仍然不知道在哪里,始作俑者依然不知道在哪里!他现在知道他叫罗桂双了,因为大街小巷已经贴满了他的通缉令。
暴力是一环又一环传染下去的,当年他耳闻罗桂双杀人,如今他也用一样的办法在杀人,亲眼看见他挟持警察的罗晓宁,也不顾一切地刺伤了房灵枢。
梁旭不敢去想,他不恨罗晓宁什么,但他不愿意把这种仇恨再传递下去,他可以去死,但罗晓宁还活着。
他已经亲眼见证了他的一步走错,不敢想象他今后还会否步步走错。
金川案牵连了太多无辜的下一代,卢天骄是、罗晓宁是、他自己也是。
他们都是有罪的孩子,而他们明明本不应有罪。
这样想着,那刀终于没有落下去,而向他自己的手心割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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