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见自己牵着一个男人的手,在街上走。”唐景颇为艰难地开口,“走着走着,突然迎面见到了我爸,被他破口大骂。无论怎么解释,他都听不进去,哪怕跪下也没用,最后就在骂声里醒过来。”
陶希宁捏着纸页的手指悄然紧了紧。
“你的父亲在现实中是个严厉的人吗?”他问。
唐景摇摇头,随即想起对方看不见:“不是。其实我父亲在半年前就已经去世了。
“因为是癌症,之前也拖了很久,所以我们都做好了心理准备。他走之前一直嘱咐我好好学习,找个理想的工作,说那一套好男儿志在四方之类的话……但是只有一次,他跟我提起了别的事。‘我是来不及抱孙子了,你以后可要找个好姑娘,把我们家的香火传下去。’他是这么说的。”唐景盯着自己的掌心,“我答应了。”
“这件事情让你烦恼吗?”陶希宁若有所悟。
“是的。因为我许了一个无法兑现的诺言。”唐景咬了咬牙,“我清楚地知道自己只喜欢同性。”
须臾的寂静。
在心理咨询的过程中,目光接触是非常重要的。咨询师通过四目相对,向求助者表达自己的接纳与关注,从而取得对方的信任,建立良好的辅导关系。
如果这一步都无法做到的话,就需要付出成倍的努力。
“喜欢同性却答应父亲结婚生子,你觉得自己为什么会做出那个决定呢?”陶希宁面色平静,语速徐缓,语气关切。唐景抬头看他,只能看到墨镜上自己的倒影。
“本来是不会答应的。按照原计划,我会找到工作,等到事业稳定下来,又遇到了合适的人,就跟父母出柜。”唐景咧嘴笑了一下,“陶医生,你有过亲人辞世的经历吗?”
“有的,我的奶奶。”
“那你大概能体会我的感受吧。那时候什么也不想,只想让他最后高兴一会。我不后悔自己说的话。但是自从父亲走后我每天都在想,当时如果告诉他实话,他会不会原谅我。可是永远不会有答案了,也就是说,我永远都得不到原谅了……”
陶希宁的手指越攥越紧,单薄的纸张簌簌地抖了起来,被他猛然放到了一边。
唐景沉浸在思绪里,没注意到对方的异样:“父亲生前虽然寡言少语,但对我一直很温和。但在梦里,他就像变了一个人似的,不停地说自己后悔养大了一个怪物,说我不是他的小景。说到后来就开始语无伦次,什么粗口都冒了出来,连声音都变得又尖又细,特别陌生……我很害怕,太害怕了,所以跪下去,想求他原谅我……再后来就记不清了……最后我会想起来这是在做梦,然后就一下子惊醒了。醒来的时候总是胸闷气短,一身冷汗……”
“很难受吧。”陶希宁轻声说。
“嗯。想着哭一场或许会好些,但怎么也哭不出来。”
“你有没有……考虑过,梦中的那些话语,或许是你自己现实中的担忧?”
“考虑过,真的考虑过。”唐景盯着地板,“我知道托梦什么的都是迷信,心里也想说服自己,父亲是不可能那样对我的。但正是因为他已经不在了,所以一切都只能是自我开脱而已。我甚至想过去庙里磕头求签,什么方法都好,只要能知道父亲的真正想法,而不必永远活在惶恐愧疚里。但抱着这种目的去求签,又成了另一种意义上的自我安慰。”
更长时间的沉默。
唐景终于察觉到不妥,抬头望向对方:“你没事吧?”
这家伙从一开始就怪怪的,饶是唐景不想对盲人有偏见,也不由得怀疑他自称的专业性了。
陶希宁脸色苍白,胸口起伏,半晌才轻轻开口:“抱歉,唐景,我有一点个人问题,恐怕没法跟你谈下去了。隔壁的何医生现在没有预约——”
“个人问题?”唐景站起来,“身体不舒服吗?”
陶希宁摇了摇头。
“那是什么原因?说得好好的为什么突然喊停了?”唐景大惑不解,“是我说错什么了吗?”
“不是。”陶希宁立即否认,“你说得很好。是我……”
唐景等了一会,愣是没等到下文,不禁皱了皱眉:“莫非你歧视同性恋?”
陶希宁低着头没接茬。
这难道是默认了?唐景感到不可思议:“姑且不说歧视不歧视的,你们搞心理的不是有行业规定,不许在工作中夹带私人情绪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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