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丹墀晃了晃,周曦脚下几乎要打晃,但他强自站定了。
这是泰安殿,是满朝文武当前,皇帝就坐在丹墀之上。
周曦闭了闭眼,又睁开,丹墀又晃了几下。
他伸手摸着袖中的药瓶,不说话。
眼前的光影像是被晕染的墨一样,渐渐地模糊开去,连声音都像是隔了云端水色,依约地听不分明。
周曦又眨了眨眼,丹墀已经晕开成三座,一点点黑的白的光点飘在眼前,乱糟糟地弥散,叫他想起了幼时在兰陵见过的漫天流萤。
耳边的声音纷扰又模糊,他努力分辨着,忽然有一个声音刺破嘈杂纷扰直抵耳边,那个声音叫他:“这件事,丞相怎么看?”
是皇帝的声音。
周曦蓦地一怔,刚才是谁说了什么事,他一概不知,顿时就有些心烦急躁,但还是按照被皇帝问政的礼仪,向前踏出了一步。
他说:“臣……”
刹那间天旋地转,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到底有没有踏出这一步,脚下是软的,像是厚厚的褥子,轻飘飘着不得力。眼前是一片眩白,他什么都看不见。
那片眩白又转而黑了下去,像是不会有晨曦的无边暗夜。
满朝文武眼睁睁地看着丞相周曦被皇帝点了名字,于是跨出一步,但他忽然就站住了,片刻之后他伸出一只手,徒劳地想要扶住什么,但是他身边什么都没有。
整个人径直就摔倒下去。
容涵之离得近,眼疾手快,一把将周曦抢进了怀里。
他昨夜还和皇帝雨云成欢,腰里不似往日使得上劲,这一下被周曦带得险些和他一道栽倒了,又被周曦那一把骨头撞得胸怀生疼。
聂铉霍然站起身的时候,周昶已经冲了过去,不顾这还是朝堂之上,皇帝都没开口,一把托住他兄长的腰把人从容涵之怀里抢过来,几乎是厉声喝道:“传太医!快传太医!”
容涵之被他推了一下,有些不满,却见周昶两眼都是赤红的,便默默让开了些。
聂铉定了定神,一面道:“对,速传太医来!”一面提着衣摆,匆匆下了丹墀,下到一半,颇有些迟疑地停了停,看着满朝文武向上瞄来的眼神,长叹了一口气,到底没有真的下到底下去。
周昱已经从后面的文臣班里赶到前头来,一时也顾不上什么规矩礼数,径自道:“大哥身上应当有药的,六哥,你快找一找!”
第二百二十七章
温子然今日难得没有在宫中待到头更。
周曦早晨才在朝上昏倒,当下谁也不知发生了什么,但风起云涌的变动是不免的。周曦做了十几年的丞相,实在是太久了,多得是人心思变。但皇帝险些为他下了丹墀,可见圣眷不是没有的,先前帝相失和细思来倒似幌子——当真是帝相失和,皇帝又怎么能容他做这么久的丞相?
事态,尤其是皇帝的心意尚不明朗,做事更当谨慎些,唯恐出差错。
然而才回到府中,就被下人告知,说是亲家翁张宗谅来访。
温家嫡出的长女嫁的是张宗谅的嫡子,小夫妻两个情深爱笃,又得了贵子,两家算是十分亲近的姻亲戚里,但先前温子然不在京中,倒不常往来。
温子然得报的时候正在解官服的袍带,闻言抿了抿唇,侧首问自家夫人:“我可以不见么?”
话里透出了十分头痛的意思来。
尚书夫人眨了眨眼睛,仍旧带着一分少女时候的娇俏,她取过一件天青色的常服给自家夫君披上,笑问道:“夫君你觉得呢?还是见一见吧,那毕竟是璐姐儿的家翁。”
温子然轻轻叹了口气:“幸好允哥儿不肖乃父,是个有出息的好孩子,否则我真是愧对璐姐儿了。罢了,见吧。”
张宗谅正在客厅用茶,见温子然出来,便起身与他见礼:“善之兄,别来无恙否?”
温子然笑着与他寒暄两句,分宾主坐下,自有下人上来换了茶,而后便老神在在地与张宗谅说起家常来。
张宗谅当然不是来同他一道说家常的。
茶不过半盏,便急急亮明了来意:“说起来近来寒暑无常,善之还是要多多注意身体。莫要像我那内弟一般。”
温子然长长地叹了口气,十分真切地问道:“周相可还安好么?是否醒转了,太医怎么说的?”
张宗谅摇了摇头。
温子然神色一凛:“怎么,可是有什么不妥当的?”
张宗谅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道:“亲家翁,善之兄,这正是小弟此来的缘由啊。不瞒你说,周伯阳至今未醒,好几个太医看了,都说……恐怕是卒中。”
温子然不敢置信地重复道:“卒中?怎么会呢,周相还未到不惑的年纪,哪里会得卒中?倘若真是卒中,那岂不是……”
倘若真是卒中,下半身很可能就瘫在床上,不会动,话也说不清了。温子然想,周曦这么骄傲的人,年纪又这么轻,可怎么受得了呢?
张宗谅吸了一口气,仿佛下了什么决定,片刻后果断地道:“现在人还没有醒,太医们众说纷纭。哪怕不是卒中,也总会有人叫陛下相信,他确实是卒中的。到底是不是,又有什么区别?周伯阳这一倒,他就算是完了。大燕不需要一个孱弱得随时会去追随先帝的丞相。不论他到底是什么病,卒中也好体弱也罢,丞相的人选肯定是要换的。”
温子然抿了抿唇,白皙的手指轻轻敲着另一只手的手心,十分平和地问:“却不知亲家翁为何要与我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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