层层秀裙,身姿仍纤薄若檀栾修竹;粉黛不施,面庞却昳丽若琼池仙子,四目交汇不过一瞬,她又将目光移往别处。
他如何会没有听懂自己又一次踏上征途前,她眸中蓄泪的哀婉之言——你若败了,我怕,怕你一去不还,徒留我泪洒斑竹;可你若胜了,我更怕,怕你愈受器用,从今往后又是旦暮不可相见。
朝凭阑,暮凭阑,千里征鞍谁与弹?相思又一年。
长安百姓的雀动不已惹得肃宗面露愠色,直问左右,那人是谁?那人莫不是温商尧?他不该在军营中么,如何擅离职守现身于此地?
“恭送皇上、娘娘回宫!”随着老太监马奴的一声尖细喉啭响彻十衢九陌,响彻金阙碧甍,温羽徵看见哥哥黯然生出一笑,一口血噀出,便坠下了马。
肃宗本欲因其擅离军营而责其脊杖之刑,但忽而生起一念,又将尚未伤愈的温商尧传入了宫中。
与一众宠妃同坐殿上,搂着新妃唐乔的肃宗一见进殿之人便笑道,“朕方才再和几位爱妃说这边地战火是何等凶烈,可这些娇滴滴的美人儿偏说想不出是何模样。你来替朕说个明白!”一侧头,往唐乔的樱唇上狠嘬一口,又指着温商尧道,“你若能将朕的爱妃们都说了明白,朕就既往不咎,赦你擅离职守之罪!”
许是早已心如死灰而不惧触怒龙颜,他抬起疲惫泛红的眼睛,望了望天子身侧的那个女人,随即一言不发地掉过身去,将内外袍衣一并脱下收于腰际——似为刀劈,为斧砍,背脊之上满布如枝杈一般错乱纵横的伤痕。
举座的妃嫔皆为这一身刀伤骇得花容失色,惊呼出声。
擅离职守的温商尧终因此而免于责罚。
然而,怕是无人知晓,那原不该也不会为敌将射中的一箭伤及心肺,从此世间便再无“敌众我寡砥柱中流”的温将军,也再无“调笔拨弦当筵度曲”的温郎君,只有一个便是三伏天里也要披着大氅御风的病秧子。
又是一声轻咳。
门生递来的文章委实做得漂亮,温商尧心中激赏,浑然不觉时间推移。待绢灯的火光略显黯淡,放下手中册本,起身轻推窗棂,却发现弟弟仍跪于屋外。已近两个时辰。
一双深长眼眸翳在窗棂投下的阴影之中,也瞧不出个喜怒来。屋中男子缓缓走向门外,瘦削面孔于月光笼映下现出一丝淡淡倦意。谁能想到这个朝堂之上一言九鼎举重若轻的首辅大人,眉眼之间尽是一派“抚琴抱樽”的潇散淡漫。听他对跪地之人淡然道,“我没让你跪着。”
温羽徵微微仰起头,身子依然挺得笔直,板着脸孔道:“弟弟自知有错,不敢不跪。”
“这倒奇了。”温商尧微露一笑,“这塑金身、筑庙宇、观音阎罗一概见之避让的大将军也会甘愿认错,岂非自煞威风?”
“塑金身、筑庙宇固然骄逸,”挑起入鬓剑眉,一双素来花哨轻佻的眼眸此刻似电似光,似戈似戟,听跪地之人扬声辩道,“却是我于‘羌寇攻城剽邑’中戎马倥偬、万死一生换来的,何错之有?”
温商尧垂眸看了弟弟一眼,轻咳一声,“你既认为自己无错,又为何跪在这里?”
“不,弟弟有错。”俊美郎君仰起脸,直视兄长眼眸,“纵容一群鼠辈宵小向大哥动手,实乃错无可赦。羽徵甘愿受罚!”
“你若自甘受罚,我也不好再行相劝。”那薄而无色的唇微微扯出一丝谑意,“只是为兄病骨甚乏,如何也不便作陪了。”言罢,即向卧房走去。
见得兄长面色语气都转得缓和一些,温羽徵想着不如趁着酒劲豁开了去,遂大声道:“大哥,不能还政!”
温商尧驻下脚步,掉头笑曰:“昔日天子年幼,虽说龙袍帝冕负于身首,到底不过是个憷见生人的孩子。我便受了先帝的股肱之托,略尽辅佐之力。而今陛下大婚在即,朝堂上下黾勉同心,如何还有不还的道理?”
“哼!大哥眼里那个‘憷见生人的孩子’如今可视我等为骨中芒刺,几欲除之而后快!”温羽徵一声冷笑,索性将藏于心头多日的话一并倒出,“大哥进位十年间席不暇暖,方才将这帑藏匮乏、外忧内患的大周王朝拨入正途。然而自古‘君弱臣强’便是大忌,纵是贤如汉之萧何,到头来也需自污以释君疑,更不必提明之文忠最后落得个举家流配的下场。想来大哥一旦还政,待小皇帝羽翼渐丰,定会先收兵权,继而肃清温氏一门。”
白璧双颊犹带嫣然醉色,说出口的话倒是字字认真。见得兄长面色沉凉似也在思索,又道,“秦允是秦开的堂兄,又是秦时如的独子,而秦时如那个老匹夫自恃功高,屡屡堂上进言要求大哥还政,足见其心所向。这空缺的兵部尚书一职,因是如何也不能由秦允替了。那马开元——”
“这番话虽存私心,却也有些道理。”温商尧笑着断了弟弟的话,反问道,“我以陛下大婚为由将各地的藩王召入京里,你可知为什么?”
“藩王徙封外地,各自蓄财养兵,谋变之心已昭然若揭。其中尤以淮王简弈为首。”
“简弈骄狂外露,城府不深,并非成大事之人。”温商尧摇了摇头,笑道,“你再想想。”
“若说藩王之中城府深沉的,恐怕还是浚王简寿……可他为人谦和,素有贤名,并不像是大奸大恶之徒……”见兄长仍是摇头微笑,温羽徵顿了顿,蹙眉道,“大哥召藩王入京,莫不是想‘请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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