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兴奋地站直身子,打理自己乱糟糟的衣裳,恭恭敬敬作揖道:“小生安逸,袭州汝县人。”
他调侃道:“莫不是大名鼎鼎的‘鹿都一枝花’?年几何了?”
鹿都一枝花是陈酉给安逸起的绰号。那年元宵佳节,太常寺操办宫廷宴会,郁渊那个作死的丫头,成长轨迹跟他哥一模一样,肥肉横溢不说了,跳什么舞不好,偏偏要仿汉宫飞燕作掌上舞,为了展现体态轻盈,还不允男子做托。她那身段若用女子做托,还不得引无数巾帼尽折腰?无奈何,太常寺管事只得挑“娇小”的男子乔装舞姬,安逸一贯小巧玲珑的体态首当其冲,成了不二人选。结果穿上舞裙、描上女妆,一笑生媚,六宫粉黛暗淡无光,生生艳压了郁渊,“鹿都一枝花”由此得名。
安逸永生不会忘记那次宴会,他像赑屃驮碑,不仅身体逼出内伤,心里也留下不灭的阴影。那场舞蹈,太常寺定义严格,不能称之为《掌上舞》,又不能违郁渊的意,便美其名曰《马踏飞燕》。
“见笑了,今年十八。”
“那比我小两岁,甭叫我先生,直接唤我大名。”他耳朵嗡嗡的想,好似老娘亲千里传音,不停叨叨着此非良人、此非良人…
他一巴掌将那回音拍了回去,大大方方地傍住安逸的肩膀,热情道:“我认识怡红院一姑娘,小细嗓唱曲可好听,琵琶也弹得一流,我迎你见识见识!”
“甚好!”
“瞧你背这么一大篓书,学业挺重吧,散课了?住在哪儿?”
“跟我义父住一块,在西街陈府,倒不是放学,我…”他抿了抿嘴,“被翰林院开除了,还没敢回家。”
“翰林院还开除学生?”
“雅试考差了,就…”
“不碍事。家终究得回去,不过不急现在。”他摸索周身,只掏出了一文钱,停住脚步难为情道,“额…要不改天?”
安逸忙拿出一小袋碎银:“我有。”
“这怎么行,你送我画集,礼尚往来,我到底该给你回赠些东西。怎么说都不管用,钱一定由我掏。”
“这钱原是该你得的。”安逸将钱袋塞进丁鹭怀里,左右打量了四周,凑近他嬉笑道,“我告诉你你可别告诉别人。前阵子公主闹经痛,太医的药都吃不好,我照你书里写的偏方给公主弄了一碗汤,她喝了后肚子不闹了,便打发了我这点钱。”
“你这小子,倒会借花献佛。”他心安理得收了碎银,在怡红院点了一桌好菜。
他道:“既然不上学了,有想过做些什么吗?”
“当然是做一个浪迹天涯的游子,像徐霞客那样走遍大江南北,阅尽万种风情才好,等我赚足了盘缠就动身。目前…倒是不知道干什么。”
“我瞧你的画画得不错,攒钱不难。只是父母在,不远游。你在外打算游几年?”
“我没母亲,两个爹爹身子骨硬朗,经营一家药堂,不愁生计。义父在朝廷当官,拿着俸禄,更用不上我操心。风华正茂,切莫浪费好时光呐!”
他饮下一杯闷酒:“羡慕你呀,我父亲早逝,家中有个卧病的老娘,总想出去闯荡一番,奈何脱不开身。算了,说些开心的,你若不知做什么,随我如何?”
“好哇!随你做些什么?”
“简单,我写书,你给我附图。”
“成!”
两人把酒言欢,无话不谈,三更时分尽兴而归。
遇人不淑!
忆罢,丁鹭可憎地往树干踹了一脚,疼得直打哆嗦,当初就应该跑得远远,甩那瘟神十几条街。
小巷忽而传来一阵墨香,是他最熟悉的味道。他拐进深巷,寻到一家印坊。他冲了进去,将一袋银两砸在案上,凶横道:“来人,给我印两份碑文,每份五百张!连夜赶,明儿就要。”
知音如不赏,归卧故山秋。
——
牢房里,牢吏给安逸提来了晚膳。只经一日,他似老了十年,举杯向窗外的弯月,饮下不知兑了多少水的酒,显尽沧桑:“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呐。”
从怀里取出那张女人的绣帕覆在脸上,闻着女儿香,欲静静地睡去。
而双眼一合,脑海尽是一片胭红。红云慢慢浮开,他看见自己躺在一张新床上,被褥是什么花纹他看不清楚,兴许是想不起来了,只刻骨铭心的记得那日,是他易姓的日子。
他扯过被褥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意识刚恢复了两分,又乏得睡去。大祸已闯,畏不畏惧又能挽救什么,索性睡到心满意足,然后坐等鱼肉。
身后的人捂了捂他的额头,他竟乖觉地往后蹭了蹭,换了个舒适的睡姿。
身后人将下巴靠在他肩膀上,轻声细语:“不能再沾花惹草了。”
他迷迷糊糊地点点头。
“但凡出门,须告诉我一声。”
他点头。
那人将他翻了个身,扶正他的脑袋,认认真真道:“安逸,木已成舟,我们须重新看待彼此的关系。我想听你叫我一声…阿逸?醒醒,应我一声再睡成不成?”
他烦扰地转过身去又被扮回来,躲他不过,才勉强地撑开眼皮子,审视了一下身上的人,再次慵懒地闭上眼睛,爱答不理地吐出两个字:“君父。”
郁泱又喜又恼,手指强行拨开他的眼皮,命令道:“把这两个字倒过来念。”
他一巴掌软软的盖在郁泱脸上,心不甘情不愿地道:“父君父君父君父君父君夫君…”
“我去灭灯。”郁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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