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天是个喜新厌旧的人,很快开始全心全意折腾新人,大手一挥,失了“宠”的第一批孩子便被打发到了魔宫最偏僻的角落。
九岁的小楚岫缩着脑袋敛着声息,尽量不打眼地退下,然后张牙舞爪地抢到了一个小房间,从此有了一方自己的小天地。
小楚岫很开心。砰地把门一关,被子一卷,窝在里头偷偷地笑了很久。他被无天折腾怕了,喜怒哀乐便都不敢轻易展示在人前。头一批孩子中,能活到现在的也大多如此。
也只有新来的不知险恶,才会肆无忌惮地暴露自己的弱点。楚岫想到新人中个头最高的那人,比自己还高了半个头,手长脚长的,眼神凶狠而不安,穿着一身灰扑扑的破衣裳,就像一头流浪久了的小野狼,随时可以为了一块肉扑上去拼命似的。
自己不过悄悄打量了他两眼,他立刻就惊觉了,眼神唰地扫过来,倒吓了楚岫一跳。
刺儿头,不合群,太打眼。楚岫老气横秋地打了几个标签,然后下了定论:活不久。
接下来的事实似乎证明了他的判断。
端木是被无天从西北战事频发的地方带回来的,流浪久了,性子很独,不讨人喜欢。年纪又偏大——比楚岫还要大了三岁,习武起步晚,进度就慢。再加上入教第一日无天就给了他一个好名字,成了同批娃娃中的原罪,时不时地便要吃上些苦头。
楚岫偶尔被传去当陪练,每次都见到他鼻青脸肿的。有几次路过新人住的地方,也能看到角落里五六个人围着一个大个子群殴。小孩子天真的恶意,往往执著又可怕。
那会儿的楚岫不过将将能自保,魔宫又是个动辄得咎的地方,他跟端木本无交情,自是不会多管闲事的。叹息一声,轻飘飘地离开了。
不过,端木鸣鸿的强韧倒是超出他的预料。
不像以往那些被抱团欺负一阵就开始畏手畏脚的孩子,端木显得异常凶悍。一开始动作笨拙,不如那些上蹿下跳的小猴子,他就逮住一个往死里揍。再后来,他进步越来越大,一个人能扛住两三个。
有一次楚岫办事回来,就看到端木鸣鸿脑袋上被人开了瓢,血糊了一脸,他却不知疼痛似的,拎着一块四方的石头砸得一个小兔崽子哭爹喊娘。那股子不要命的气势吸引了楚岫,让他想起了一些往事,忍不住上前一手按在了他肩上。
端木鸣鸿头也不回,反手一石头砸了过来。
楚岫飞快缩回手,端木的石头便砸在了自己肩上。这一下丝毫没留劲儿,疼得他哆嗦了一下,凶悍地跳转过身就要找那罪魁祸首。
一眼便看到了他们跟个瓷人儿似的小师兄。
眉目精致,脸色有些苍白,皮肤在夕阳下显出一种近乎透明的色泽来。主要是他身上那种温润而安静的气质,与自己见过的大部分人都不大一样。端木傻傻地举着一块石头,表情在凶狠和不知所措之间变幻不定,最后整张脸都扭曲了起来。
其他孩子眼见端木傻头傻脑的,小师兄方才又是阻止他打人,顿时起了心思。试探地从后头包抄过来,手中的石头纷纷扔向了他后背。到底忌惮着楚岫在场,没敢砸脑袋。
没等端木反应过来,楚岫步子一滑,行云流水般地绕到了他的背后,袖子一甩,数块硕大的石头便似棉花一般地轻飘飘地裹在了衣袖中。
楚岫冷下了脸,睃了一眼那些有些惴惴不安的孩子,使了个暗劲一抖。再甩出时,所有的石头都碎成了渣渣。一群使坏的孩子苍白了脸,端木鸣鸿的眼底亮起了一点光。
楚岫的宝贝小屋迎来了第一个客人。不过楚岫是个小心眼儿外加洁癖症,让端木鸣鸿坐在门槛上,自己往里头去取毛巾和伤药。
端木顶着一头乱糟糟的头发像一只小狼狗般蹲在门槛上,一会儿看看西沉的落日,一会儿看看屋里的楚岫。小师兄正趴在床上翻东西,衣服勾勒出一个圆圆的小屁股。
楚岫细心地帮他裹了脑袋,又把药油递给他:“肩膀上自己拿回去揉揉吧。”
端木鸣鸿不习惯被人照顾,很不自在地坐着,脊背绷得笔直。闻言抬头瞧楚岫,喉咙里咕哝了两下,忽然一把夺过了药油便跑了。
“……”楚岫无语又好笑,摇摇头,“个小没良心的。”
楚岫到底是一群娃娃的“前辈”,那日小露一手又震到了入门不久的小屁孩们,加上端木鸣鸿越来越不好欺负,于是孩子间的欺凌便告了一个段落。端木依旧独来独往,打架依旧不要命,只是多了个时不时去楚岫屋外转悠的习惯。
也不惊动楚岫,只远远地来回走动,有点烦躁,有点无措。他生平头一次欠了个人情,实在不知如何是好,简直比让他打十场架还要头疼。
* * * *
魔宫。
楚岫自觉与端木鸣鸿已无话可说,偏偏对方不识趣,绝口不提让他出去的事。作为下属总不能直接让主子告退,只得打起精神应付他那永无止境般的问题。
“旧伤如何了?白药师都没法治么?”端木硬邦邦地抛出一个问题。
“一直那样,反反复复的,习惯了。白药师也尽力了,只是陈年老伤最难调养。”楚岫笑得那叫一个云淡风轻。
“千峰阁的属下还省心吗?我看你身边吟风那小娃娃挺闹腾的。”端木口气更加硬邦邦。
“都不错,平日里活泼了些,但大事上都拎得清。吟风还小,过两年就沉稳了。”楚岫回答得很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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