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一点。”
柳行雁淡淡补充,“朝中官员附庸风雅者众,武忠陵亦是其一。比起真金白银的孝敬,合对方心意的名家字画、古玩珍宝之流,更可显出送礼者的用心。”
“──也比单纯的金钱往来更加有迹可循。”
杨言辉一点就通,面露恍然。
见他明白,柳行雁便没再深入下去,只道:
“夜已深,今晚便到此为止吧。”
“那我明早再来寻柳大哥?”
“可。”
“如此,便祝柳大哥一夜无梦、安睡到天明了。”
说完,少年将先前取下的黑布重新蒙上脸,却方行至窗边、便想起什么似的蓦然回过了头。明亮的杏眼定定凝视着桌边一动也未动的柳行雁,足过了好半晌,才眼帘微垂、带点自嘲地开了口:
“柳大哥便不好奇吗?”
“……何事?”
“我是怎么得到这‘观风之印’的。”
杨言辉道,“去岁我仍是‘乱民’,如今却得了官身、摇身变成了直属陛下的‘观风史’……便有缙云寨和上官大哥的因缘在前,之间的差距也忒大了些。你我今后便是同僚,不说朝夕相对,三天两头见一次也是有的。我早做好了被柳大哥怀疑质问的准备;不想仅仅一个‘观风之印’就解决了一切。”
柳行雁因而沉默了下。
他确实心有疑惑,但多年的暗卫生涯早让他学会了只做不问,又对主子唯命是从,无论心底是何想法,都不会对主子的安排有任何异议。
所以面对少年的问题,他这么想、也这么答了:“陛下有旨。”
“……也是。”
不算意外的答案让少年扯了扯唇角──尽管隔着黑布很难看得真切──轻叹道:
“如此看来,若非陛下有旨,我之于你,怕也不比陌生人好到哪儿去。”
这一次,柳行雁没有回答。
──他虽不觉得少年是“陌生人”,却同样不觉得有解释这些的必要。毕竟,无论他如何作想、无论他有何感觉,两人成为同僚搭档查案都已是必然,但也仅此而已,自没有横生枝节的必要。
见他沉默以对,少年的明眸微微黯淡少许,却未再多言、只道了声“告辞”便自翻窗而出,旋即来时般跃上房顶、就此飞遁而去。
听那足音仅三两下工夫便再不可及,端坐桌前的柳行雁熄了烛火和衣上榻,方带着有些纷乱的思绪阖上眼眸,脑海中便蓦地浮现了少年的别语──
‘如此,便祝柳大哥一夜无梦、安睡到天明了。’
思及对方轻到难以捕捉的足音,柳行雁恍惚明白了什么,心中不觉一怔……
也不知是否少年昨夜的祝愿奏了效,尽管就寝之际、心绪仍多有起伏,柳行雁却真迎来了一夜安寝,无惊无梦地一路睡到了日上三竿。
──将他唤醒的,是房门外隐隐约约的对话声。
‘柳爷应还未起,需要我替您唤一唤吗?’
‘不必,我到楼下候着便好……对了,这碗咸豆浆,劳烦小二哥拿去后厨替我温着。春寒料峭,早上还是吃些暖热的好。’
‘好的咧──这是西二街老李头做的吧?他家的豆浆虽是咸口,口味却真真是一绝。’
‘确实,我只吃过一次,那滋味便再难忘怀。’
‘您用过早膳了吗?可要替您备些什么?’
‘沏一壶冬片便好。’
‘晓得。您自寻地方歇歇,小的稍后就来。’
‘嗯。小二哥自忙去吧。’
谈话声到此告终,两道足音也随之远去。但柳行雁既已醒转,自没有继续赖下去的道理。
掩下了一瞬间的怔忡,他睁开双眸下榻洗漱;待将仪容打点妥当,他才出房下楼,并毫不意外地在大堂一角看见了那道熟悉的身影。
不同于夜里的一袭黑衣、也不同于在缙云庄时的劲装打扮,今日的杨言辉一身玉色直裾、外罩一件梅青色大氅,衬上腰间鸦青缀金纹的缂丝腰带,瞧来便像个鲜衣怒马的贵介公子,却哪有半分江湖匪类的影子?虽说人要衣装,但只换了身衣裳便有如许大的变化,仍教瞧着的柳行雁心中惊异,对这新晋同僚多了几分估量。
──当然,面上是半点不显的。
许是听得了他的足音,少年抬眸望来,随即眉眼微弯,同柳行雁招呼道:
“柳大哥,这儿坐吧!我替你买了碗咸豆浆,已请小二上炉温着了,等会儿就来。”
“……劳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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