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玄话刚出口,背后的意思就被猜中。
邀请桓祎是真,临时起意邀请桓容也是真。究其根本,怕是要借机缓和几家关系。只要桓祎和桓容不追究,肯在南康公主面前说几句好话,庾家的困境可解三四分。
何况,南康公主的生母同出庾氏,即便早年因事决裂,誓言再不往来,更视庾希父子为仇,这样的台阶送到面前,多少也会考虑几分。
来之前,谢玄曾与叔父长谈。
以谢氏郎君的性格,实在看不上庾攸之,但又不能置之不理。
“桓元子早有除庾氏之心。”
庾氏是外戚代表,早年也曾手握重权,同桓温分庭抗礼。
庾希至今仍握徐、兖二州,庾邈更是会稽王参军,铁杆的拥护晋室。仅是南康公主出气也就罢了,如果桓温趁机动作,以此事为切入口,牵连怕会不小。
“鲜卑太宰有疾,幼主在位,臣属心思各异,慕容氏内部必将生乱。”
“氐人出了雄主,远胜之前昏君。”
“如苻坚发兵犯燕,我朝可安稳数年。若朝廷内部生乱,怕会立即引来祸患。”
故而,庾氏需要保住,至少现在不能出差错。
如此一来,明明看庾攸之不顺眼,谢玄也不得不将事情揽下。
国将生乱,家何存焉?
让谢安叔侄没想到的是,桓温同样盯着北边,暂时没有动手的打算。在郗超帮殷康说项时,亲笔写就书信一封,不只提到殷氏,顺带连庾氏也提了两句。
南康公主接到书信,没有当场发怒算是奇迹。
如今谢玄当面,思量个中因由,脑中接连闪过数个念头,最后定下心来,干脆顺水推舟。
甭管那老奴打什么主意,也无论谢氏有何计较,庾攸之她绝对不饶!背后暗算的两个妾生子,休想不付半点代价就平安脱身!但在现下,哪怕看在谢奕的面上,她也不会为难谢玄。
念及早年,不是那位狂司马四处拉人饮酒,逼得桓大司马往她屋里躲,都未必会有桓容。
再者说,谢玄亲自上门,也是表明态度。上巳节日,谢家郎君定会看顾,不致出现差池。
再三考量之后,南康公主在屏风后点头。
上巳节日,桓祎可往青溪。
桓容则要看情况,伤情没有反复便可出门。但也明言,如果身体不适,不许在外久留,务必尽早归来。
“谢阿母。”
桓容心喜。
穿来一个月,走出房门的次数屈指可数。能离开府门,看一看建康城,当真是不容易。
事情办妥,谢玄起身告辞。
桓容跟着起身。
两人对面而立,桓容发现自己仅到对方下巴,不由得暗地磨牙。
这样的差距着实令人心酸。
桓容主动相送,言谈之间,谢玄知其性情,不禁笑意畅然。
两人走过廊下,同样是深衣广袖,俊彦无双,引得婢仆争相驻足,无不脸红耳热。
“上巳节当日,我在乌衣巷口候贤弟。”谢玄侧身说道。笑容洒落,俊逸却不凌厉,只让人觉得舒服。
桓容郑重谢过,目送谢玄离去,心下颇有感触。其他人无法评论,但南康公主、李夫人和谢玄,果真是名不虚传。
谢玄离开不久,南康公主终于“纡尊降贵”,请殷夫人和诸女郎至东客室。
地屏风撤去,殷夫人行臣礼,七名女郎随殷夫人福身。
南康公主面如冰霜,同之前判若两人。勉强还礼,请殷夫人起身,对殷氏女郎则视而不见,任由她们晾在当场,既尴尬又委屈。
“阿姊,”李夫人跪坐在南康公主身侧,手捧一杯汤茶,送至公主面前,柔声道,“小娘子娇弱。”
“娇弱?”南康公主冷哼一声,“去做比丘尼,定就不娇弱了。”
殷夫人垂眸,掩去一丝怒色。
如此放下身段,且有桓大司马书信,南康公主竟还不依不饶?
殷氏女郎们面色煞白。
如果公主咬住不放,自己真要去做尼姑不成?
“罢。”震慑目的达到,南康公主接过汤茶,许殷氏女郎起身。
小娘子们咬住嘴唇,不肯让泪珠滚落,齐声应诺,跪坐到殷夫人之下。
桓容提心上巳节,本想和南康公主说话,不料被婢仆拦住,言是有外姓女眷,公主特地吩咐,不许郎君入内。
“殷家人?”
“回郎君,正是。”
桓容眼珠子转转,到底没架住好奇心,从窗口望了一眼。
殷氏六娘恰好侧首,见窗旁有俊俏郎君一闪而过,委屈立时化作怒气,咬牙暗道:纵然权倾朝野,兵家子依旧是兵家子,不守规矩,粗野不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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