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烈凑近低头瞧那十六岁的弱质少年蜷缩着身子躺在榻上,脸色泛红,眼睛紧闭,呼吸急促。这么细细看来,倒比方才在城门之前瞧见的美丽了些许。
纵然因长年体弱多病而面容憔悴,但从那张脸盘轮廓来看,倒真继承了鲜风一族所谓的神之风韵,特别是那双眉目与嘴唇,如精心雕琢出一般,曲线柔和美好,让人想起神庙之中宁谧而温和的神像。
“现在怎么办,皇兄?”重雅凑过来仔细打量皇兄的表情,这瞧着病娃的眼神,是不是太过于专注了?
“死了倒也干净。”重烈收回心神起身冷道,“免得再将此人带回国内照料,凭生祸端。”
“可皇兄,他若死在我们军营之中,外人定会闲言碎语,说我们言而无信……”
“我本就言而无信。”重烈冷笑,“所以那些人才会视我为魔鬼不是么?就让他们随意去想好了。”
“可他是鲜风国皇族的最后一人,知道鲜风国的天然宝藏之所。若得他助,不单可以让皇兄名正言顺接手鲜风国皇位,更能助我敖烈国得富可敌国的宝藏,这难道不是皇兄征战的主要目的么?”
“我的目的?”重烈回头用那双阴鹜的狼眸瞧着弟弟,如此冷寒的目光不带一丝感情,让人不寒而栗,“很简单,只是厌恶以神嗣自居的种族罢了。鲜风国皇位?富可敌国的宝藏?”他冷笑一声,“若这些都有用,那鲜风也不会灭于今日。”
“皇……兄……”重雅张张嘴,却发现自己的声音竟被对方的气势压在了喉咙之中,细微地几乎不可闻。
而说那话的敖烈国主,已经掀帐离开,仅留下命悬一线的十二皇子风夭年与自己,共处一帐。
帐内很寂静,能清晰听见那十六岁少年呼吸急促的声音,呼哧呼哧鼻息沉重,让人有些心烦意乱。
“你可别死啊小子。”重雅瞧着满头大汗的少年,掏出怀中的锦帕为他擦擦汗,用商量的口气道,“无论皇兄怎么打算,我都觉得留着你小命对我们来说用处最大。”
他很好心地掏出风夭年的手给他细细擦拭,继续道,“等你禅让皇位、告知宝藏之所再死也不迟,到时候,我定为你竖个大大的牌位,如何?”
就在这时,已经病得不省人事的少年,竟然一把抓住了重雅的手,牢牢地,那滚烫的触感唤醒了重雅的某些记忆,力气竟然突然大得让自己一时没法挣脱开。
“我不想死……救救我……”那床上之人呓语着,“救救我……救救我……”
这是一个濒死之人的求救,如此绝望深处传来的渴求,让重雅心中一震,脑中某个影子便和风夭年重合了起来,让自己心生恐惧。
由衷的恐惧!
何曾几时他也遇见过这般情景,那是一双带血的手,灼热地握住了自己的。
尖叫凄厉的呼救声音仍然回荡在自己的脑海之中。
是谁……后来捂住了自己的耳朵,蒙住了自己的双眼,带着自己离开那地狱一般的情景。
他记不得了,也不想记得,这零星残破的记忆让重雅大叫了起来。
“放开我!放开我!”重雅甩着手,如同见了鬼一样挣脱开夭年的,连滚带爬缩到营帐的另外一端,“别求我,我救不了你!”
他大声吼道,有些歇斯底里,整个人缩成一团打着寒战。
“殿下!”独孤休本带着个突然求见的医者前往,一撩起帐门,便见那缩在一边瑟瑟发抖,意识恍惚的重雅,吓了一跳两步并作一步奔了过去,“发生什么了?”
“似乎是受了惊吓。”那医者在一边轻道,打开怀中的药箱,从中取了一枚银针,便向着重雅的手三里位置戳了下去。
半晌,重雅终平静下来,眼神聚焦在独孤休脸上,眨了眨眼睛喘息道,“我怎么了?”
“刚刚殿下受惊了,一时恍惚失神。”医者在一边道。
“受惊?”重雅转头看向躺在软榻上的风夭年,浑身打了个哆嗦,却硬要装着没事人的样子哈哈笑了一笑,硬撑着站起来,“是啊是啊,这小子病得太可怕了,我被吓到了……吓到了……我要去外面吹吹冷风,压压惊……”
他胡乱说着,推开独孤休踉踉跄跄奔了出去。
他是想起了什么?独孤休皱眉瞧着玉城公离去的背影若有所思,是与陛下说,还是不让他费心?
中郎将的眉眼之间,便因为那微蹙的思索,而染上了说不出的俊秀美艳。
风夭年觉得自己似乎身处地狱之中,火烤一般灼热难熬。
上刀山,下油锅,他的罪孽过于深重,直到海枯石烂亦无出头升天之日。
失江山,丧至亲,这是他若生还便必须背负的沉重枷锁。
他不断对自己说,应该活下去,必须活下去,可身体和意志却不由自己的控制。
他这般想着,只觉得头顶的明亮天空逐渐缩小,自己仿佛在不断下坠……下坠,向着更热更痛苦的深渊坠去。
就在他已经丧失抵抗意志的时候,只听见上方已只剩圆月大小的光亮之处,传来了如若洪钟的声音。
字字句句敲打在他的心上,好似一把无形的手,将他从那向下的吸力中硬拖拽出去。
喝此杯中酒,黄泉路上好聚首
此别何日再相见?
一叩首
无语只剩泪双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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