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释郗容冷冷道:「吃饭。」
「哦,谢谢。」丁常别扭地应道。这个人,说是自己的爹,可是看起来半点也不亲和。甚至,往他面前一站,就好像被那锐利如刀的目光审视着,让人浑身不自在。
话虽如此,不过当丁常坐下来开吃之后,美味就让他将一切顾忌都抛到了脑后。
早上时释郗容曾看见的那般番景象,此刻再次在他眼前上演。
这样的皇子,简直是一国的灾难。
释郗容无言地看着丁常在那边太快朵颐,无法想象他从前过的都是什么日子。但是很奇妙的,他这样的吃法,让人觉得本只是普普的饭菜,似乎变得奇香无比起来。如果不是释郗容已经吃过,这会儿可能也会感到食欲大振。
释郗容在桌边坐了一会儿,有话想问,伹又觉得问不问都与他不相干。最后他站起身,离开了座椅。
「嘟……」丁常从碗里抬起头,囫囵咽下了口里的东西,这才能口齿清晰地说道:「爹,你已经吃好了吗?」
释郗容还是不理睬,往门口走去。
「爹,你去哪里?」丁常追问。
释郗容微微一顿,终于答话:「午休。」
「午休?我陪你!」丁常捞起华美的桌布擦擦嘴,站起来,小跑跟了上去。
释郗容脚步不停,只侧头狐疑地看了他一眼,「你跟着我干什么?」
「陪你呀!」丁常咧开嘴笑得灿烂,还有一点点微妙的谄媚。
「不必。」
「怎么可以呢?我们父子俩这么多年不见,还生疏得很,应该抓紧时间培养感情才是嘛!」
培养感情?释郗容无话可说,便没再理睬,推开门踏了进去。
门里是一间祠堂,从前他娘每天都会花上几个时辰在这里打坐念经。
释夫人并非佛门中人,只是在她想来,无论是她的丈夫也好,她的儿子也罢,领兵作战,虽说是保家卫国,毕竟是造了许多杀孽。她在这里念经,就是想为那些死在丈夫、儿子剑下的亡魂超度,也算为他们两人积些阴德。
然而,数年前,释老将军还是不幸战死沙场。从那之后,释夫人就搬到了京城外的一间佛堂,专心念佛。释郗容几次想接她回来,都以失败告终,便也只能由着她去。
午休,则是释郗容从小被释夫人逼着养成的习惯,而他的午休地点,就是在这间祠堂内。
只是这几年,已没有那细细碎碎的念经声伴着他人睡了。
进屋后,他径自走向中央靠墙处的罗汉榻,躺上去,阖上了眼。
以为这下那个跟屁虫就该退散了,却没想到,那小子非但不退,甚至追过来,站在榻前看了半天,忽然蹲下来,一双手缓缓探出去。
「嗯?」释郗容因为腿上传来的奇怪感觉而睁开眼,却发现丁常正用两个小拳头给他捶腿。
「你这是做什么?」他问,不免略感错愕。
「给爹捶捶呀!」丁常笑呵呵地说:「爹你经常领兵打仗,一定很辛苦吧?尤其要长途跋涉,腿脚最是吃不消。」
「……你不必如此。」总归他是出于一番好意,释郗容再觉得突兀,也不好将他拎起来从窗户扔出去。
「不必?」丁常眨眨眼,「哦,我知道了,爹的腿脚没问题是吧?那我再换其他地方。」
说完,他站起来,转移到释郗容头顶位置,弯下腰,给他揉起肩膀来。
平心而论,丁常的指法还算不错。然而对释郗容而言,哪怕是被几柄剑指着,也比那几根小指头在他身上动来动去要来得舒坦。
「我说不必。」他摆摆手,「我身体好得很,哪里都不必你操心。」
「哦!」丁常总算撤回了手,没过片刻,他又摸上释郗容的头顶,「那我给爹揉揉头,头上穴位多,揉起来最舒服,还能帮助睡眠呢!」
「……」
释郗容头一次感觉自己的忍耐被人逼到极限。
然而,对着一个十几岁的小子发火,他也实在干不出来。
「丁常。」他忍耐道:「你的午膳还没吃几口,饿着肚子不难受么?去吧!」
丁常满不在意地笑笑,手上继续揉捏着,「爹,你就不要跟孩儿客气嘛!还有,你也别叫得那么生疏,就像娘一样唤我『常儿』就好。」
「……」常儿?掰断他的舌头他也叫不出来,「我并未跟你客气。还有,你误会了,我并不是你……」
「对了,爹。」丁常忽然截过话,低声问。「昨晚那些人,你把他们关起来了吗?还是,已经送到官府去了?」
释郗容微微一愣,脸色沉下来,「你不需过问。」
「我怎么可能不闻不问?那些人都是常儿的朋友……」
「朋友?那又如何?」
「如果爹你的朋友因事被抓起来,你也会不闻不问,毫不关心?」
「只要他们做了错事,就该为自己的行为负责,谁也不例外。」
「你……」丁常咬了咬牙,直起身走回榻前,直直瞪着释郗容的眼,一字一字地说:「那你为什么不把我也一起关押起来?」
「你以为我不会吗?」释郗容淡漠地应道,随即摆手,「到此为止,别再对我纠缠那些人的事。」
「你……」
丁常眼中光亮一闪,就像有什么东西要从眼睛里爆发出来。
但转瞬,他的双眸又黯淡下去,哀怨地看了看释郗容,终于转身,拖着步子离开了祠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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