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醉了。”纪平澜拿开他的胳膊,刚把他扔在椅子上,钱虎又过来纠缠:“谁……谁要捅刀子,嗯?平澜,好哥们,谁说你的不是我跟谁急!……嗝,干什么呢冷着个脸,来,开心点儿,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还……”
“几人‘回’!”张安路瞪起眼睛开始较真。
“好好好,你厉害,回就回,我文盲,我不跟你斗。”
饭厅里突然响起一阵喧闹,原来是醉醺醺的李亦亭叫骂着跟周晴雨撕扯起来,周围所有人居然都摆出一副看热闹的样子,甚至还有鼓掌欢呼的,眼看瘦弱的猴子几下被人高马大的周晴雨按倒在桌子上,溅起一片汤汤水水,纪平澜只好亲自上前拉开:“干什么啊你们!”
“别管他们。”钱虎拍着桌子笑着说,“让他们打,嗝!这么好玩儿的事,平澜你还不知道吧,周晴雨看上皮猴子的表妹了,然后他们俩隔三差五就要掐一架,目前胜负十三比零!”
“你个qín_shòu!朋友妻不可戏,就……就算她还不是我老婆,你也不能抢!天下女人那么多,抢兄弟的,你算什么人呀你!”被纪平澜挡住的李亦亭跟翻了壳的乌龟一样挥舞着手脚。
“她又不是你的,要跟谁在一起她自己说了算!”周晴雨凶巴巴地说。
纪平澜懒得管他们了,重重地坐回自己的位置上,张安路又过来搭他的肩膀:“平澜……兄弟,你在想什么?是……是兄弟的就告诉我。”
纪平澜把他的手拿开,张安路又搭上来,几次三番,一副不逼着纪平澜吐出点儿心里话就誓不罢休的样子,对上这个不屈不挠的醉鬼纪平澜也没办法,看着又打到一起的李亦亭和周晴雨,他叹了口气说:“我倒是羡慕他们。”
张安路楞楞地:“羡慕……他们,为女人打架?”
“羡慕他们喜欢谁就可以说出来,成了就可以光明正大地结婚生子,受到双方家人的祝福,不成至少也不会被人笑话。”
“别……别气馁。”钱虎过来安慰他,“何三小姐也不是完全攀不上的高枝,你那么本事,搞不好过几年就当上营长……再当上团长……再当上师长,就跟她哥一样了,说不定人家还就喜欢你这种英雄气概的……嗝,爷们!”
纪平澜:“……”
纪平澜能说什么呢?他根本没办法解释。
在众人的胡闹中勉强吃完一顿饭,不想喝酒的纪平澜早早就离开了饭堂,他最后回望了一眼,学员们还在继续喧闹,像在进行一场没有明日的狂欢。
他们兴高采烈,意气风发,满腔的热情、苦练的技能终于要用到实处了,一张张年轻的脸上充满了对未来的向往。
可纪平澜知道过了今晚,他们都会被填进一场实力悬殊的战争,其中的很多人将在未来的几年或十几年里战死沙场,再不相见。
也许其他同学没有他聪明,没去想这一点,也许其他同学都比他聪明,不去想这一点。
毕业前该走的程序、该有的仪式都已经完成了,这最后一晚教官们并不会留下来干扰学员们的欢闹,何玉铭乐得偷闲,和平常一样很早就休息了,房间里早已经关了灯拉上了窗帘,一片寂静。
纪平澜安静地来到何玉铭的房间窗外,他也没有想要来这里,只是下意识地就到这个离何玉铭最近的地方来了。
因为他成绩优异,又有功勋,已经被分配到某师某团担任中尉副连长,这在刚毕业的学员里算是很高的□□了。等到天亮,他会成为第一批离开军校的学员,其他被分配到各个岗位的学员也将陆续离校。
然后,应该再也见不到了吧。
纪平澜沉默地站了很久,远处的喧闹声和近处的虫鸣反而让这个角落显得特别安静,好像整个世界都安静下来,只剩下他和他的爱人,在这么一个距离,隔着一扇不会打开的窗户。
一直就知道这一天会到来,所以他并不觉得难过,只是默默地有一些说不上来的愁绪萦绕心头。
“我真是个胆小鬼,到最后也不敢告诉你。其实这样也好……我来过这里,遇见了你,喜欢过你,我觉得很……幸运。再见了,何教官。再见……”纪平澜顿了一下,才轻轻地把这个名字念出口:“……玉铭。”
他的低语只有他自己能听见,说完他转身离去,不再回头。
他不知道,隔着玻璃和窗帘的黑暗的房间里,何玉铭正一动不动地看着他离开的方向,带着若有所思的表情。
就在这一批学员毕业出去后不久,卢沟桥事变爆发。日本人一看国共合作、共同抗日的协议达成,中国不内斗了,赶紧随便找了个借口,正式和中国开战。
年轻人们慷慨激昂、热血沸腾,一时间满大街都是抗日游行,这一年报军校的人数超过了以往任何一年。但在更多人眼里,一切好像还是那样,老百姓过着自己的小日子,对远处的战火漠不关心,只是茶余饭后会聊起几句听说日本人打到哪了,不知道会不会打到这边之类的。
安平市长的家里,市长大人正跟得空回家的儿子促膝长谈。
“辞职的事情考虑的怎么样?”何国钦一只手稳稳地往杯子里倒茶,倒了两杯,一杯给他儿子。
“没怎么样。”何玉铭语气敷衍,他正从二楼窗帘的缝隙向外看,那里有个形迹可疑的小贩一直在监视着这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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